阿泠如今是有家難回。
家人阻撓離絕,攜返回廣陵,只那一遭,阿泠的心就被傷了。
雖一早就生出與馮毅離絕之心,可畢竟夫妻一場,縱然分沒了也不至于生出置死之仇,馮毅終究是亭亭的生父,他死于盧鋒之手與死于李勖之手也沒什麼兩樣,隔著這一層,阿泠便不愿意回到江左,不知該如何面對韶音。
更何況,高陵侯與謝太傅斗得你死我活,子們縱然不知個中詳,僅憑猜測也能想得一二。阿泠何其聰慧,如此一來,便寧可孤零一人留在廣陵。
謝候心里記著韶音的叮囑,言語間不提姐夫半字,阿泠亦是避亡父不談,也不過問九郎和十二郎兩位兄弟,除了問候母親幾句,話里話外便只有韶音和亭亭。
姐弟二人一頓飯吃得言笑晏晏,只是從前許多尋常事都了區,各自小心翼翼,心中委實抑,謝候有心早日啟程,見阿泠表姐神依依,心里邊又不忍,因便自作主張多留了幾日。
亭亭被他抱著去過幾次驛舍,上云看不上謝候,倒是很喜歡這個生得猶如桃一般水靈的小郎,亭亭也很喜歡這匹小矮馬,出一口沒長齊的牙他“上哥哥”。
謝候暫時擱置私人恩怨,冷冰冰地與上云解釋:“哥哥是胡語,就是阿兄的意思胡人稱呼阿姐為姐姐。”
廣陵地江北,與胡地毗鄰,兩地民俗相互滲,有些說法已經在邊境流傳開來。
上云恍然笑著問亭亭:“哥哥已經知道了你的名還不曾請教你的大名”
一歲多的亭亭說話已經很流利,脆生生地回答:“我姓王,名煥玉,煥然一新的煥,瑩潔如玉的玉。”
“不是……”上云話說了半截,眼神詢問謝候。
這孩子本應姓馮。
謝候笑道:“亭亭是我阿姐的孩子,自然該隨姓王,煥玉這名字也是我阿姐取的。”王氏子弟取名多從玉,高陵侯又雅稱玉公,阿泠給兒取名“煥玉”,便是寄能重煥王氏清白門風。
上云從謝候懷里接過亭亭,笑道:“尊家果真是盛,閣下的兩位阿姐都不尋常。”
謝候呲牙:“在下以為,還是你阿姐更勝一籌。”
上云懶得搭理他,自抱著亭亭去擺弄烏騅馬黑亮的馬鬃。
兩日后,謝候辭別王靈素,啟程前往江陵復命。
是日風急天高,浪濁沙白,江畔蒹葭蒼蒼,放眼四野一片哀淡之。
船只正要解纜,忽聞岸上有弄弦之音,仔細聆聽,卻是一郎琴而歌,這郎聲音清越如冰泉,唱的乃是一曲《折楊柳》。
“巫山巫峽長,垂柳復垂楊。
同心且同折,故人懷故鄉。
山似蓮花艷,流如明月。
寒夜猿聲徹,游子淚沾裳。”
上云循聲去,目是一片起伏的蒹葭海,海上飄著一朵云,細看才知,那并非是云,而是郎覆面冪籬下被西風吹得飛揚的半輕紗。
世上郎本就參差多態,各有其,謝韶音像是一曲艷奪人的踏歌舞,極盡鮮妍明之,王靈素則像是一首詩,水墨天地中的水墨氣韻,哀而不愁,靜極生慧,自有人心魄之。
謝候本以為表姐不會再來相送,聞得此曲不由雙眼一熱,命人稍候片刻,自己快步跑下船去。他未曾察覺,上云竟也隨在后,不聲不響地跟了下來。
上云鬼使神差地跟下船,待到謝候發覺,轉頭疑地看向他,他方才如夢初醒,立刻走到亭亭前蹲下。
亭亭乖乖地依偎在母親旁,還認識他,笑著喚他:“上哥哥!”
上云聲音有些飄,手也略有些抖,他著亭亭嘟嘟的小臉,一本正經地糾正道:“亭亭錯了,我與你逢春表舅親如兄弟,你該喚我一聲上舅舅才對”
謝候的眉已經揚得一高一低,乜他的眼神多了幾分玩味。
第121章
太尉府,武威堂。
墻上張一副嶄新的巨型輿圖,與旁邊那個舊的相比,新圖符文標識細致,筆清晰利落,其中山岳河防、城邑村鎮莫不歷歷,分率、準、道里、高下、方邪、迂直皆有校準,較之荊州府庫存留的昔年舊本準確許多。
這副圖便是謝候大半年來的心,從前他沒有資格進中軍大帳參詳軍機,如今攜圖歸來,李勖準允他上堂為眾將講解此圖。
“諸位都知道,大軍遠行,運糧最為急務。候曾略算過,若一個民伕能負米六斗,一個卒子可自攜五日干糧,則兩人一去可維持十八日,若是算上往返,便要減半為九日。這還只是略估計,若是算上途中損耗、牲畜消耗以及人員傷亡,那便更加……”
“這些我等早就知道,還請謝郎君直主題吧!”
謝候難得有機會參預戰略要事,為了顯示自己并非白面書生,特地準備了這麼一個開場白,不想剛開了頭就被人不客氣地打斷,一時有些尷尬。
李勖專注地看著輿圖,表是一貫的沒有表,看不出來是不以為意還是沒有注意總之是沒有任何反應。謝候的面皮還是有些薄,為堂上這麼多武將的豹眼豺目一盯,臉就有些發熱,心里跟著發虛。
盧鏑聲道:“這輿圖是你親手繪制,上面每個地方都留下了你的腳印,胡地形如何,沒有誰比你更清楚!既然諸位將軍想聽些沒聽過的,你便教他們開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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