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扯扯李勖的角，輕聲道“阿兄，我走累了，哪都不想去。”

李勖看看四周，從地上掇起一只翻倒的胡床，掏出口水帕子了上面的泥灰，將脖子上掛著的花包拿下來墊在上頭，扶著人坐好。

負手看向沈核，淡淡道：“庾恒過來見我。”

沈核的耳像是被人拎著銅錘重重地敲了一下，庾恒不是別人，正是軍馬司都尉，當今襄府最炙手可熱之人。這草民是什麼人，竟敢教庾都尉過來見他

“你是什麼人”沈核驚疑不定地打量這個長男子，越看越覺得這人宇不凡，“你報上名來，若是都尉問起來，我也好與他有個待。”

“我是誰李勖看著嫣然而笑的韶音，不由也跟著笑起來，想想道“你就這麼告訴他，就說，我是京口草鞋販，李二。”

——“他說他是誰”

巡邏到軍馬司報信時，庾恒正一手摟著一個歌姬聽曲，驟然驚起時，里還塞著一枚剝了皮的桃，眼睛瞪得溜圓，話問得含混不清。

“……他說他李二，是京口過來販草鞋的。”巡邏卒沒想到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心里也跟著忐忑起來。

庾恒里的桃“叭嗒”掉出來，“他長什麼模樣，邊還帶了什麼人”

“稟都尉，此人量極高，看著足有九尺還多，長得麼……”卒子邊回想邊努力搜刮枯腸，尋找合適的詞語，“他長得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眉如寶劍，鬢似刀裁，目若秋水，面帶寒霜，寒玉鏤作懸膽鼻，是菱角橫臥薄一張……”

“你他媽在這說書呢！”

庾恒心煩意，當踹了卒子一腳。

“……呃，左臉好似有個笑渦，邊還伴著一個絕頂貌的郎！”卒子頑強地說完后半截話，委屈地捂住口，耷拉下腦袋。

庾恒心中已經十分確定，來人正是太尉李勖。

這麼悄無聲息地來到襄，事先一點風聲都沒出來，只怕是來者不善。一點準備都沒有，軍馬司可不住他查。

庾恒揮退了舞姬，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地上團團轉。

他的司掾陸向素有謀斷，見狀勸他道“臨陣磨槍、不快也，都尉，趁著他還沒到，我們多還是做些準備。屬下以為，他也就是走馬觀花，未必會察看得那麼仔細。只要大沒錯，您頂多也就是個治下不嚴之過，騎兵曹是太尉一手設立，軍馬司又隸屬騎兵曹，若是真查出點什麼他自己臉上也無。”

“對對！”

一語點醒夢中人，庾恒著手，急聲吩咐左右：“趕去馬場，將那幾個顯眼都打掃干凈，再將那些病馬、瘦馬通通都拉走，藏到看不見的地方。通知當值的打起神來，不該說的別說，熬過這一關，重重有賞！”

盡管心里已經有了準備，庾恒遠遠瞥見李勖時，肚子還是轉了筋，左腳絆右腳，差點摔個狗啃屎。

“都尉！”沈核哈著腰一路小跑過來，下朝著不遠的盜男匪一努，低聲道“就是這倆人，當街行兇，毆傷馬士，還大言不慚地要您老人家親自過來。小人方才已經警告過他們，在這襄府，就是李太尉也大不過您庾都尉，他們若是識相，就該老老實實地夾起尾做人，否則，沒他們好果子吃！”

庾恒臉鐵青，咬牙切齒道“我可真是要多謝你了。”化忐忑為力量，掄圓了胳膊，惡狠狠地打了沈核一個又響又腫的大耳刮子。

沈核被他打懵了。

只見庾都尉也學著他的樣子，哈著腰一溜小跑，到那對年輕夫婦跟前“呲溜”跪下去，“臣庾恒拜見太尉，拜見夫人！庾恒治下不嚴，驚擾太尉和夫人，請太尉降罪！”

庾恒朝著簪花郎和小妖行了個君臣跪拜大禮，腦袋著地，腰高高拱著，像只蝦米。

沈核還在昏昏沉沉地琢磨“太尉”是什麼意思。

他這人向來如此，該他老實本分時偏要多管閑事，該他靈的時候又常常蠢笨如豬。

他捂著紅腫的臉想了半天終于反應過來“太尉”是什麼意思。

原來簪花郎就是李太尉，小妖就是李夫人，而他方才就當著太尉和夫人的面，大言不慚地說：“在這襄城，就是李太尉也大不過庾都尉……”

“完了”，沈核心道一張本就微微泛黃的臉已經嚇得蠟黃蠟黃，“咔嚓”一聲跪下去，趴在地上哆嗦得像條蝦須。

陸思等人一早就被打得爬不起來，緩了這麼許久，按理說也能勉強支撐，站起來為自己辯白一二了。不過，他們畢竟比沈核機靈，一聽到庾都尉的話，各自心涼了半截，自知今日是出門沒看黃歷，災星高照，在劫難逃，與其爬起來招惹太尉注意，還不如繼續趴在地上裝死。看在他們奄奄一息的份上，或許還能從輕發落。

草市上的人全都聚集到此，將里里外外圍得水泄不通，一聽說是太尉親臨，遠近人群呼朋引伴，還在不停地往這邊流。

先前那白眉老者和青年俊才也跟著人群重新回到這里，老者一句句地仔細回想自己說過的話，忐忑太尉夫人會不會記仇。

韶音沖著他微微一笑，老者心里大安，琢磨太尉那句“須知妻才能催人進”，捋著胡須不住地點頭。

“你過來。”韶音沖著那目瞪口呆的青年俊才招手。

人群齊刷刷地朝俊才看去，他臉漲得通紅，一步步捱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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