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飽飯過后，營中響起有規律的短促號角聲，將士們聞聲集結，風沙中靜默肅立，等候軍令下達。

中軍帳門大開，兩列火把照路，李勖在眾將的簇擁下大步而出，來到三軍陣前。

他的戰前員一向簡明扼要：

“兄弟們，家里鬧災荒，妻兒老小將他們的活命糧省下來給我們吃，就在剛剛，糧食已經全部吃了可后方的災還在繼續。今夜這一戰，要麼埋骨他鄉、亡國喪地，教我們忍挨的家人淪為胡人的奴隸；要麼一戰滅秦，因糧于敵，打開關中大糧倉，回報我們的妻兒老小！你們說，該怎麼選”

老兵們猜對了今晚這頓飽飯是潼關外最后一頓飯，是不是他們人生中的最后一頓飯，端看他們自己

“滅秦！滅秦！滅秦！”

吶喊聲震天地，令風沙為之一靜。全軍上下士氣大振，如今破釜沉舟、退無可退，他們別無選擇，唯有死戰。

謝候悄悄觀察李勖的神，想借此判斷他對接下來那步險棋到底有幾分把握。很可惜，李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已經被雜草一般蓬蓬的胡子湮沒了除了邋遢之外，什麼都看不出來。

謝候不由也上了自己的下，他也沒好到哪去，從前建康士人贊他“朗日昭昭，濯如春柳”，若是見到他此刻這副尊容，他們只怕要驚恐地后撤一步，問一句“哪里來的蠻人，可會講話”謝候想到此輕輕一哂，自嘲地搖了搖頭。

很快，各部將領就已經將的作戰部署傳達下去，直到開拔前一個時辰，全軍上下方才得知，原來他們今夜的目標不是潼關

“李勖是想效仿曹故事，表面做出強攻潼關的假象，暗地里北渡黃河到達坂津，之后再從坂津西渡黃河，如此便可繞過潼關天險，直奔長安。”

譙樓之上，一個披紋袍、頭戴氈帽的氐人將領笑著說道，他正借著極微弱的天觀察李軍的營壘，一邊看一邊語氣篤定地做出判斷。

此人正是秦大司馬姚崇虎。

這一年之中，姚崇虎瘦了不，雖然看起來仍像是一頭人立的棕熊，不過已經不是當初那頭油水、膘壯的棕熊了他如今是一頭冬眠初醒的熊，皮瘦長，時刻憋著一想吃人的煞氣

在姚崇虎最初的預計中，這場戰爭應該很快就能結束。

李勖將兵賭甚重，好弄險出奇，他自己率輕騎突弘農，將大部步卒、輜重和糧草都落在后頭，而那時盧氏到弘農的糧道還沒有完全打通。因此，姚崇虎得知此訊后立刻做出部署，他命次子姚象鎮守潼關通知燕人支援陜城，自己親率大軍去劫李軍的糧道。

然而，負責李軍后方糧運的那位將領卻穩得出奇。

此人慢吞吞地趕路，邊走邊攻城招降，似乎一點都不著急接應前方。與秦軍遭逢后，他不慌不忙地安營扎寨，擺開了嚴防死守的陣勢。

因行軍緩慢，戰線沒有拉開，兵力十分集中，對方的防線固若金湯，找不到薄弱之。

姚崇虎強攻幾次不下，心里也是納罕：此人這個打法，就不怕李勖在前面死麼等到輜重運到弘農，只怕李勖第一個殺的就是他。

還沒等姚崇虎琢磨明白這個問題，潼關方向相繼傳來兩個噩耗：兒子姚象被李勖陣斬，潼關險些失守！

姚崇虎大驚，他原本以為后方的安排萬無一失，潼關易守難攻，只要姚象堅守不出，關中自可無虞，慕容康的玄甲軍戰力強悍，與陜城守軍合力夾擊，李勖當如圍場中的獐鹿，掙扎不了多久。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慕容康才出兵就被燕主急旨追回燕人不僅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反而還幫了一個大倒忙。李軍將從燕人俘虜的降卒都放了這些人回去后大肆宣揚王師仁義，搞得關中各郡的漢人蠢蠢。

俘虜中有一人姓何名新，此人原本是晉將，畏罪逃亡到燕，這回又被晉軍捉住，使出渾解數求饒。李勖得知他善罵，命他城下陣，姚象沒沉住氣拍馬出關迎戰，不到三個回合即被斬于馬下，若非余下將士浴死戰，潼關差點失守。

京師震，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秦主符耀嚴旨申飭，姚崇虎賠了兒子又折兵，面大失。他又氣又急，無奈之下只得改變原有的部署，留下一小部分兵力后，自己趕率軍返回潼關

他一走，原本速推進的李軍再無顧慮，立刻拉開長線，開始了急行軍，盧氏自弘農的糧道很快打通。

原來李勖早就料到他會來劫糧，專門將大部隊留在后頭等著他。

姚崇虎一來一回往返千里，疲于奔命，主權始終掌握在對方手里，他自己則一直被人家牽著鼻子走。

他后來才知道，負責后方押運的那位漢將名徐凌，是李勖的心腹將，兩人似乎還有些親戚關系。李勖對他極為信任，將糧草輜重和大部隊步卒都給他帶領，兩人一前一后，打了個默契的配合仗。

姚崇虎吃了個大虧，不敢再輕敵，親自鎮守潼關后，任李軍如何挑釁，始終不肯輕易出師。李軍強攻兩次，沒討到什麼便宜，軍中又發了瘟疫，戰事就此僵持下來。

許是老天開眼，連年風調雨順的江左竟然在這個時候鬧起了災荒，聽說國已經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姚崇虎大喜，依照他對晉人的了解，這幫人沒事的時候還要自己斗上一斗，一旦遇上了事，定然會打翻天。假以時日，前線糧草不濟，后方又起火，李勖必定會灰溜溜地撤兵。到那個時候，姚崇虎再率大軍傾巢而出，痛打落水狗，必教他有來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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