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氣過甲，著皮，形了一道無形的冰殼。他覺又悶又冷，一種既悲涼又無力的覺第一次降臨在意氣風發的慕容郎心頭，如同附骨之蛆，令他擺不得。

忽然，一道測的嗓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背后響起

“諸臣負我！”

慕容康渾汗豎起猛地向后去，視野中并沒有那個蒼白、自負又多疑的已故燕主，唯有一片半在暮中的蒼涼雪原，還沒有被大雪覆蓋的衰草斑斑駁駁，就像是他剛剛接手的千瘡百孔的大燕。

他聽到的是叔父慕容瑋的聲音，“諸臣負我”這四個字常被叔父掛在邊，簡直了口頭禪。

當時的金城王聽在耳中，心中輕蔑地報以一哂，在他看來，只有無能的君主才會這樣怨天尤人。

如今，他也了一位無能的君主，一場大戰損兵折將，痛失，后方到起火，連黎這座小城都要守不住！

于是，這聲音便趁虛而，鬼魅般自他心底里生發而出。

意識到這聲音來自心底而不是背后，慕容康下意識地想要停下，然而|下的駿馬馱著他一路疾馳，早就已經進了無邊無際的大風雪，停不下來，也沒有回頭路。

慕容康咬牙關扭了一下僵的脖頸，將剛才那些不祥的幻覺和妄念都甩到后，大喝了一聲“駕”，義無反顧地奔向他的戰場。

一百年前，鮮卑人從漢人手中奪得中原這片土地并非是因天命眷顧，而是因為慕容氏的先祖付出了與火的代價。百年之后，漢人中出現了一位雄主，慕容氏的子孫依舊不信天命，縱然日不再眷顧鮮卑山，金發慕容郎也絕無退卻之理，他將為這片經營了一百年的江山戰斗到最后一刻。

可足渾寶樹挨了五十軍，被慕容康遣送回鄴城，充當中門的守門吏。

慕容康登上城樓，一邊聽乞扶銘的奏報，一邊觀察城外李軍的營壘。

李軍渡過白馬津后，就在距離河水不到一里的谷地安營扎寨，這種背水結陣的方式顯然犯了兵家大忌。如今黃河仍未封凍，白馬津段的河水依舊湍急，一旦遭到襲，李軍將會退無可退，慌不擇路之下，只能投濤濤凍流。

上一個因背水一戰而流芳千古之人還是韓信，不過，韓信的背水一戰之所以能大勝，絕非是破釜沉舟鼓舞士氣那麼簡單，韓信的背水陣不過是個餌，背后還有環環相扣的后招。

慕容康想到這里，不由得不猜測起李軍的后招。

李軍的主將是汪道鐸，這人乃是一員老將，早年在何威麾下效力，立過不戰功，相較追隨李勖起家的那些北府將而言，此人最大的優勢就是悉燕境的地形。李勖派了這麼一個中規中矩的老將過來，心中對黎的預期想必是與慕容康大差不差。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經驗富的老將，竟然會選擇背水結陣，看得慕容康疑竇叢生，一時間不敢輕進。

“陛下請看，這是什麼”乞扶銘攤開掌心，里面躺著幾枚并不飽滿的刺酸棗，他語氣頗為慨，“就是這麼一種隨可見的野果子，如今在江左可是千金難求。”

見慕容康面疑，乞扶銘繼續解釋道“大災之后必有大疫，江左過了荒，如今正在疫病里打熬。南人盛傳，這種經了霜雪的刺酸棗能克制此次瘟疫。以稀為貴，江左不產這種果子，是以這段日子以來此果價格奇高據說一兩就能賣上百錢。”

慕容康挑起眉頭，依舊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

乞扶銘笑道“啟稟陛下，臣已經派人去對面打探過，消息千真萬確，汪道鐸之所以在谷地背水結營，正是因為那附近有片的刺酸棗林。他扎營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士兵采集棗子，運回江左販賣。”

一種古怪的神隨即出現在慕容康俊的臉上，他盯著乞伏銘掌心的野果半晌，忽然放聲大笑。

可足渾寶樹賣水，汪道鐸販棗，這麼兩個奇才竟然到了一起難怪戰事能僵持半個月！

慕容康的狂笑來得迅速，收得亦迅速，他拈起一枚酸棗扔到里，著在舌尖跳躍的酸甜滋味，淡聲道“黎之戰，該結束了。”

拂曉時分的天一片幽藍，人間燈火早就熄滅，天還未及亮，四野里唯有雪被的淡淡白芒和甲胄上閃爍的星點霜。

大雪下得天地間一片寂靜，到了李軍換值的時辰，值守了一夜的巡卒呵手臉，里抱怨著中原的冬天能凍死人，迫不及待地鉆進帳房補眠。剛上值的卒子睡眼惺忪，一面附和著抱怨，一面在寒冷的空氣里接連打呵欠。

黎城樓上的燕軍形也與李軍差不多，一樣的松散懈怠，雙方相安無事了這麼些天，有理由繼續相安無事下去。

然而，黑暗的遮掩下，城門已經靜悄悄地開了，三千玄甲軍無聲無息地在城門口列好了陣形，手中的彎刀對準了李軍的方向。

震天的殺聲著頭皮轟響時，絕大多數李軍士卒仍在做著錦還鄉的夢，重騎兵的沖擊力令他們毫無招架之力，為了躲避馬蹄的踐踏，他們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奔出營盤，在大雪中沒頭蒼蠅似地四散逃命。

谷地兩面是高山林，均設有伏兵，前面就是燕軍重騎，后方則是濤濤黃河，李軍士卒無路可逃，多數蹈水而死。汪道鐸被斬首時，帥帳里還堆著十幾袋沒有來得及運回江左的刺酸棗，很可惜，他的陶朱之夢只能下輩子再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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