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淵第一次見到江初月，是在年時期。

那時江家夫婦戰死沙場，留下孤。蕭老夫人念及故人之，特意派蕭戟北上接回那個小姑娘。

恰逢謝臨淵閑來無事，便和蕭戟一起北上接人。

謝臨淵對江初月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眼里蓄滿淚水，可憐地在小柜子里，看上去真的丑兮兮。

謝臨淵不太喜歡，他最討厭這種氣哭的孩子。

當蕭戟問他：【謝臨淵，你要把帶回家養嗎？】

謝臨淵便立刻搖頭：【不】。

開什麼玩笑，他謝臨淵的府邸，豈是養這種小哭包的地方？

于是，江初月被蕭戟帶回了蕭府。

...

...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謝臨淵都沒再想起過那個江家的小丫頭。謝家風雨飄搖，由于扶持六皇子，謝臨淵父母慘死。

年謝臨淵和蕭戟遭到排，被派到北境涼州城鎮守，抵北越軍隊。

這相當于是一場殘酷的流放，目的是想讓謝家和蕭家的后代戰死沙場，后繼無人。

北境涼州城氣候古怪，常年風沙侵襲，氣候炎熱；有時沙漠又突發洪水，淹沒小城。

謝臨淵和蕭戟并肩作戰，聯手抵外敵，艱難地在涼州城生存。

發霉的粟米混著沙粒，嚼在里咯吱作響；破了的靴子灌進滾燙的沙，磨得腳底泡層層。兩個年哪懂針線活？又不喜丫鬟伺候，所以上的裳總是打滿丑兮兮的補丁。

但好在，蕭戟的妹妹經常派人送新裳、靴子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老謝，也有你一份。”蕭戟扛著包裹進屋，打開包裹，取出兩件裳和一雙靴子遞過去。

謝臨淵怔然接過。

怎會有他的一份？

蕭戟解釋道：“我家小妹心善，興許是看你沒人做裳，特意給你送了些。”

提起自己的妹妹江初月，蕭戟眉眼難掩喜悅。

謝臨淵著兩套嶄新的男子裳。這裳應該不是江初月親自做的，大概率出自頂尖繡娘之手，但裳的尺寸剛剛好，還據北境涼州城的氣候做了些許改造，裳氣還能防風沙。

還有那雙牛皮靴子，謝臨淵穿上，大小正合適。

謝臨淵拿著裳和靴子回屋，心思百轉千回。謝家在軍中影響力極大，簇擁在謝臨淵邊的都是一群糙老爺們，很有人會有這般細膩的心思，送他裳鞋。

“蕭戟的妹妹。”謝臨淵著手里的長劍，眼前浮現出多年前那張哭花的小臉。

臟兮兮的，丑得很。

也不知如今長得多高了。

接下來，幾乎每隔兩個月，蕭戟都會收到從京城寄來的包裹。蕭戟有的，謝臨淵必定也有一份。

蕭戟穿新裳，謝臨淵也能穿上新裳。

蕭戟擁有新護臂，謝臨淵也能有一副新護臂。

謝臨淵日常穿著江初月送給他的裳，想不記住都難。江初月就這麼悄無聲息鉆進他心里。

時間悄然流轉，寒冬降臨涼州城。

北越退兵，北境暫時安定。謝臨淵這幾日郁郁寡歡，父母的忌日將至。

謝臨淵悵然，父母離奇死亡，尸骨至今沒找到。

“來，喝點酒。”蕭戟遞來一個酒壇子。

謝臨淵拎著酒壇子，問蕭戟：“涼州城何能找到細薄綿紙？”

蕭戟納悶：“糙的綿紙倒是有，可細薄的綿紙可沒有。那東西工序繁瑣，邊關百姓哪有閑心做這個？對了，你要那玩意兒作甚？”

謝臨淵沒有回答，仰頭灌了口酒，頭火辣辣的疼。

父母沒有尸骨，沒有墳冢，他連祭奠時該朝哪個方向跪拜都不知道。

祭奠下落不明的故人，唯有燃放明燈，為亡靈指引回家的路，將哀思愿上達天聽。

可涼州城沒有適合做明燈的綿紙，謝臨淵滿腹心酸。

“蕭將軍！京城來包裹了！”士兵來報。

蕭戟攬著謝臨淵的肩：“走，看看小月又捎了什麼好東西來。”

這次的包裹比往日厚重。

蕭戟拆開油布，里面整齊碼著羊皮手套、加絨靴子，還有個用灰布仔細包裹的方正布包。

蕭戟翻閱江初月的書信，揚了揚眉。他把那灰布包遞給謝臨淵：“送你的。”

謝臨淵默默收下。

蕭戟打趣道：“真是無巧不書。你剛還念叨著想要細薄綿紙，我小妹就給你送來了，你倆可真是心有靈犀。”

謝臨淵指尖微。

他迅速打開灰布包，發現里面居然是制作明燈的材料：兩張細薄的綿紙、浸蠟棉布、細麻繩、細鐵。

一瞬間，謝臨淵眼眶悄然發熱。

天寒地凍，夜深人靜，月如水灑滿涼州城。

謝臨淵深夜獨自登上城墻，夜風吹拂，吹得他頭發散。謝臨淵用江初月送來的材料，連夜做了一盞明燈。

浸蠟棉布燃起，一點昏黃的微慢慢亮起來，橘紅的暖穿綿紙燈罩。

明燈巍巍升起。

輕輕搖晃，飛向遙遠天河。

謝臨淵抬頭，目追隨著那漸漸匿的燈火，仿佛聽見遠方父母的呼喚，陳年往事如水侵蝕。

“江初月，江初月。”

謝臨淵細細念叨著這個名字，心口燙得厲害。

失去父母后，他的人生黯淡無，他一度打算死在偏遠的涼州城。可這個江初月的小姑娘，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燈，帶給他繼續前進的力。

那個哭的小丫頭，如今長什麼模樣了？

謝臨淵著升空的明燈，他想，總會見到的。

...

...

與此同時，京城小雪霏霏。

江初月向來怕冷，冬日里天窩在暖閣里讀書寫字，連門兒也不想出。捂著熱乎乎的湯婆子，著窗外飄飛的雪花，嘀咕道：“東西應該送到了吧。”

寶珠端來熱茶：“小姐放心，東西肯定會送到蕭將軍手里。不過奴婢不明白，您為何還給謝將軍送同樣的東西呢？”

江初月喝口熱茶，舒服地瞇起眼睛。

瞇起眼睛，像只狡黠的貓：“我這是在收買人心。”

寶珠納悶：“啊？”

江初月捧著茶盞，說得頭頭是道：“拿人手短，吃人，興許看在這些小恩小惠上，謝臨淵能在戰場稍微幫幫兄長呢。”

自古以來，一將功萬骨枯，在外行軍打仗危險重重。

自從蕭戟奉命前往涼州城，江初月就安安擔心他出事。打聽到，那謝臨淵武藝高強，是京城子弟中的翹楚，武藝比兄長還高。

江初月每次給兄長送東西時，順便也送謝臨淵一份。

也算套近乎。

寶珠似懂非懂點頭，又疑：“可是這回小姐您準備了細薄綿紙給謝將軍，又是為何？”

江初月道：“我聽說謝臨淵父母是在冬日離世的。他遠在涼州城，怕是沒有祭祀父母的件兒。我送他制作祈福明燈的材料，讓他能祭祀。”

都是沒有父母的可憐人，江初月還同謝臨淵的。

窗外雪還在下。

江初月捧著熱茶，盼著蕭戟早日歸來。

...

又過了一年。

謝臨淵屢遭刺殺，他終于查清楚，自己父母居然是死在六皇子劉弗昀手里。

謝臨淵終于認清劉弗昀的真面目，他徹底寒心。他發誓，絕不會能讓劉弗昀好過。

恰逢北境戰事停歇，謝臨淵和蕭戟奉命回京。回京城的路上，蕭戟顯得很興，他一路都在說他的妹妹，說江初月如何聰明、如何可、還有記不太好的小病。

謝臨淵：“記不好？”

蕭戟聳聳肩：“也不是記不好。興許是小時候父母離世收到刺激，所以只要到驚嚇，就很容易忘記一些事。”

謝臨淵默默記在心里。

兩人率兵回到京城。

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京城門口桃花灼灼，芳草茂。謝臨淵騎在馬上，心里升起期待。

他想見見傳聞中的江初月，想知道這個送他裳鞋、送他明燈材料的小姑娘，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城門口停著一輛蕭府馬車。車是蕭老夫人和江初月，兩人在城門口等候蕭戟歸來。

謝臨淵策馬來到城門口，視線落到蕭府馬車上。

車簾掀開，探出一只細膩白皙的手，接著是翠綠的羅擺，發梢的珍珠簪微晃，一張小臉出來。

那是個極其漂亮的小姑娘，如玉如月。

一面，京城門口燦爛的春仿佛都暗淡了幾分。

笑起來眼睛很亮，眼睛里裝滿星星，歡快地招手：“兄長！”

蕭戟翻下馬，同樣笑道：“小月。”

提著擺奔來，綠擺如花盛開。

蕭戟道：“讓我看看長高了沒。”

江初月轉了個圈兒：“長高啦。”

兄妹相逢，喜上眉梢。

謝臨淵黑眸不著痕跡落在江初月上，看了很久。直到蕭戟走過來，把謝臨淵介紹給江初月：“小月，這是我兄弟謝臨淵。”

謝臨淵下馬，站在江初月面前。

他知道今日要和江初月見面，所以特意換了一黑金錦袍，墨發高束，眉目英俊。

他自詡自己這副相貌，比蕭戟俊得多。

但江初月對他的容貌并不在意，只疏離地行了個禮：“見過謝將軍。”

謝臨淵心里忽然不太舒服。送他裳鞋、送他護臂明燈的姑娘，居然和他這般疏離。

謝臨淵沉聲：“多謝江小姐歷年所贈。”

江初月客套地笑笑：“舉手之勞，謝將軍喜歡就好。”

謝臨淵暗暗磨牙，口發悶。

他視若珍寶的裳鞋，在江初月看來只是“舉手之勞”？

謝臨淵想要和多說一會話，給留下個好印象。謝臨淵正要開口，忽然，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爺子拄著拐杖巍巍走過來。

那老頭衫簡樸陳舊，眼睛似乎還瞎了一只。他拄著拐杖，像是誤打誤撞闖進了士兵隊伍，走到謝臨淵邊。

“老人家，這條路外人不得邁。”旁邊的士兵呵斥。

老爺子耳朵似乎也聾了，他長脖子：“你們說啥？你們要賣魚？我不買魚，我沒錢。”

謝臨淵黑眸半瞇。

他敏銳察覺到老頭有問題，看起來走路巍巍，實則每一步都很穩。老頭拄著拐杖靠近謝臨淵和江初月，謝臨淵看到他藏在袖子里的刀。

是刺客！

謝臨淵冷笑，直接手起刀落。

噗嗤——

長劍刺穿老頭的腔，老頭發出慘痛，眼珠子瞪大。謝臨淵拔劍，線飆濺，老頭凄凄慘慘倒地亡。

謝臨淵回頭，才驚覺江初月就站在三步之，瓷白小臉沾了幾滴鮮紅的水。

江初月自小養在閨閣里，哪里見過這般腥恐怖的畫面，溫熱的鮮還飛濺到白皙的臉上，地上尸死不瞑目。

江初月子一，直接被嚇暈了。

蕭戟忙扶住暈倒的江初月，回頭呵斥：“謝臨淵，看你干的好事！把我小妹嚇出病來，我饒不了你。”

謝臨淵攥著手里的劍。

心道：完了。

本打算給江初月留個好印象，誰知竟給小姑娘嚇出心理影了。

...

江初月被嚇暈，當晚發起高燒，病了半個月才勉強養好子。

謝臨淵心里愧疚，派人送了不補品過去，卻被惱怒的蕭老夫人統統拒收。

謝臨淵有心上門賠罪，可他實在太忙了。

他開始奪權，開始聯合謝家舊部一點點蠶食朝中的勢力，新帝昏庸懦弱，謝臨淵上位的速度極快。

權力更迭的雨腥風中，他為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再遇江初月，是在一個荷香浮的午后。

謝臨淵途經湖畔，瞧見水邊畫舫船里有張悉的面孔。

江初月悶悶不樂趴在木欄桿上，憂傷籠罩，眼角噙著淚。謝臨淵順著的目，看到船頭恩相擁的蕭戟和侍妾。

謝臨淵頓時明白了，原來江初月居然喜歡蕭戟。

他心里泛起麻麻的酸：小姑娘人心善，可惜眼太差。那蕭戟有何好的？不如他謝臨淵一手指頭。

湖風拂過，吹起鬢邊碎發。謝臨淵著眼角含淚的江初月，心頭滾過萬千思緒。

以前他討厭這個掉眼淚的小姑娘。

現在他想把掉眼淚的小姑娘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