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來襲，北風呼嘯，臥房地龍燒得極暖，毫應不到外頭冷冽的寒風。吉祥這些伺候的丫鬟，慶幸自己跟在主人邊做事，冬日里不怕挨冷了。

南珠伏在小炕幾上，手執狼毫一筆一劃認真寫下給孩子準備的名字，糾結來去，始終拿不定主意，偏頭問沈燕白：“你有想好的名字麼？”

沈燕白歪在榻上，頭枕著南珠的，閉著眼懶洋洋地出聲：“男孩沈聰明，孩沈漂亮。”

南珠一聽炸了。

“哪有給孩子取這樣敷衍的名字的，你這個父親未免太好當了。”

說罷，氣咻咻的用筆在他額上畫了把大大的叉：“是你親生的麼。”

沈燕白睜開眼，見杏眼桃腮，抿狠瞪著他，怎麼看都可得很。

他角掛著笑：“怎地，想不出來還要打我不？”

南珠晃了晃手中的筆，挑眉梢：“想不出來在你臉上畫王八。”

沈燕白咬牙笑了，翻坐榻上，一手抓住南珠的腕兒，取下筆丟在一旁，將摟進懷里，猛親的兒：“我是王八，你腹中那個便是小王八蛋。”

…

越近年關，沈燕白越是忙了起來，各地管事也要來府中匯報過去一整年鋪子經營狀況和來年的規劃。

待此事終于告一段落，今日沈燕白還要出門談生意。

南珠踮腳兒給他披上貂大氅，卻見沈燕白偏開頭，握拳掩低咳了幾聲。

忙給他背順氣：“一天天的這麼忙，昨日在書房開著窗連炭火都不燒，也不知惜自己的的。”

沈燕白聽碎碎念，心里只覺滿足：“一點風寒，幾日便好了。”

說完，又低咳了兩下。

南珠嘆息一聲，去倒杯熱茶給他潤潤嗓：“今日何時能回？”

“還未知。”沈燕白吃完茶，在南珠臉上親了兩下：“我若實在太晚，你先用膳，不用等我。”

“臉真大，我怎會舍得著孩子等你。”

南珠手接過他手中空杯，沈燕白躲過，自己送回去，拿起桌上湯婆子塞進南珠手中：“孩子冷了沒事，你不要凍著了。”

南珠嗔他一眼：“孩子在腹中怎會冷著。”

說完，南珠在他臉上吻了一下，笑容比甜：“快去吧，早去早回。”

…

年底談的皆是明年的生意，這陣子沈燕白不知見了多人，喝了多酒，忙得腳不沾地，邊小廝莊亦和云初在沈燕白邊多年，早已經習慣，任勞任怨跟在邊做事。

這日回府，沈燕白踩凳下馬車時，劇烈咳了幾下，忽腳下一空，險些摔一跤。

莊亦守在一旁眼疾手快手扶住：“爺怎麼回事，吃了這麼久的藥還不見好？”

沈燕白蹙眉，自從染風寒后每日的藥不曾斷過，毫不見好轉，反而愈發嚴重了。

“先去書房，請彭老先生過來一趟，別告訴南兒。”

沈燕白步履匆匆走府中，一路往書房而去。

天空白雪紛飛，從昨夜就在下大雪，將整個院子覆得雪白剔，云初腳程加快，跟在沈燕白邊撐著傘擋雪，正要穿過院子，還未上臺階，只見沈燕白忽停下腳步，難地弓起腰，猛然吐出一口鮮。

滴落在白雪上，鮮紅刺目。

莊亦和云初皆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白了臉，一左一右攙扶起沈燕白。

云初心慌如打鼓：“爺，你……”

“別嚷嚷。”臥房離書房不遠，沈燕白擔心南珠聽到，忙攏幾腳雪將仔細埋起來，往臥房方向看去，見那邊房門閉著才稍安心。

從袖籠拿出帕子，低聲叮囑：“先別驚南兒。”

吐非同小可，重則危及命，云初和莊亦心里祈禱這只是意外一場，沒想到一回書房，沈燕白又吐了兩口。

云初忙去打熱水進來，莊亦腳快些，趕忙去將彭老先帶過來。

沈燕白發白躺在躺椅上，彭老先生正給他把脈，久久抿不語，面逐漸凝重。

云初心里萬分焦急：“老先生，如何了？我們爺只一點風寒，怎就吐了？”

彭老先生一時不準：“脈象上看，與普通風寒無異，不出什麼不同尋常來。”

莊亦：“吐都吐這樣了，怎會是風寒？”

彭老先生道：“所以我猜測應該是中毒，只是這毒我從未見過。”

沈燕白心覺惡寒：“竟連老先生都未見過，看來這背后之人是沖著我的命來的，老先生可有辦法尋得解藥？”

彭老先生：“我趕回山上找找醫書，一定幫你找到解藥。”

沈燕白又劇烈咳起來：“南兒有孕在，若知道我中毒，定會傷心難，老先生可有緩解癥狀的法子，否則我這模樣無法面對。”

彭老先生心沉重：“我這就去開藥。”

沈燕白和南珠親不到一年，南珠腹中的孩子又即將出世，他此時若出事，南珠怎會承的住。

彭老先生走后，莊亦氣得額頭青筋暴起：“我定要將下毒之人揪出來，千刀萬剮！”

云初：“爺這陣子除了在府里，就是出門談生意，定是在酒樓被人下了毒。”

沈燕白：“派人將我這幾日去過的酒樓打聽一遍，是否有行跡可疑之人。”

…

沈燕白今日回府時，讓看門小廝瞞著別出聲，恰又逢大雪，南珠和邊伺候的丫鬟們待在房中，不等人通傳不會知道沈燕白已回府。

今夜，南珠用完晚膳，等沈燕白到很晚，最后只有云初撐著傘，匆匆來稟：“，爺在外頭喝多了，怕熏著您，今夜歇在前院，先不過來了。”

南珠跟了沈燕白后，哪怕是鬧別扭也不曾分房睡過。

自然是疑心不對：“我去看看他。”

云初阻攔說：“爺喝醉了甚麼也不記得，還得勞累您伺候，外頭又風大雪大的，明早爺醒了就回來賠罪。”

云初瘋狂暗示小十勸一勸南珠。

小十雖心有疑，卻還是幫忙勸說：“是啊，爺喝醉了又不讓我們近，大著肚子伺候爺，爺怎舍得。”

南珠抿抿：“知道了，你和莊亦好生伺候他。”

“是。”云初心里大松一口氣，寒冬臘月里，他后背生生張地出了汗。

爺這會臉差得本看不得，去了這事兒就瞞不住了。

…

第二日天還未亮，沈燕白洗去一病氣，悄回了臥房。

南珠睡得沉，醒來時發現后背著一個溫暖的，這人的手正搭在腰上。

南珠費力翻了個，因大著肚，翻時靜不小，沈燕白卻還未醒來，在心里嘆口氣。

平日里他警惕極高，尤其是懷孕后，稍有靜就會將他驚醒，今日睡得這麼沉，看來這幾日是真累壞了。

南珠看著他沉睡的面容，手了，只覺心疼。

這兩日瘦了不呢。

沈燕白醒來時邊已經空了，南珠不知何時醒來，目尋找一圈，房不見的影。

嚇得他匆匆穿鞋下榻去尋人，跑到門邊，要手去開，已經被人先一步推開。

南珠看到沈燕白上只穿著單薄中，急得用帕子打他：“冤家！這麼冷的天，本就風寒未好，還不知穿，你是木頭做的麼。”

南珠本見沈燕白這幾日太勞累，一大早起來去廚房給他做早膳，誰知回來就看到沈燕白穿得單薄站在門口，人顯得呆呆的，顧不得許多，忙推他去室穿。

沈燕白與解釋：“我昨夜未回房，醒來不見你，以為你生我的氣。”

南珠從架上取下長襖，讓他抬手給他穿：“生什麼氣，我是這麼無理取鬧的人麼？只是你風寒還未好干凈，能喝就喝些，莫要與人拼。”

“好。”沈燕白眼底閃過一抹復雜的神，心里劇痛難忍。

那日吐時，他只怕自己出意外，讓南珠擔心。后來知自己中毒時，更怕不能與南珠相守一生，陪到老，怕他死后南珠孤苦無依。

他從未如此貪生怕死過，他不敢想萬一之外的事。

…

彭老先生不在，沈燕白上的毒一日比一日深，靠著他開的藥才勉強維持著。

南珠發現自從那日沈燕白說醉酒后，每日里早出晚歸，回府后還要在書房待上許久，直到深夜睡著后才回房。

年底生意雖忙，也不至于忙這樣吧？

心里覺得奇怪，著肚去書房尋他。

南珠推開書房門，沈燕白剛吃完藥，正坐在案前看賬本，見過來，起去迎，雙手扶在腰：“外頭這麼冷，南兒怎來了？”

南珠聞到空氣中一濃濃的藥味，頗有些刺鼻，抬手輕輕扇幾下，隨他一起去榻坐好：“怎這麼濃的藥味？”

沈燕白解釋道：“藥不小心撒了，還未來得及。”

說罷，就見云初提著桶進來，擰帕子圈椅前地上一灘藥漬。

不知，并非是藥撒了，而是沈燕白又吐了，雖是干凈了，沈燕白怕南珠聞到腥味，忙灑藥覆蓋氣味。

他知道自己行為異常，南珠定要疑心，讓莊亦一直注意著南珠的靜，若往書房來尋他，好隨時應對。

只是他如今這般，恐瞞不住多久，只盼著彭老先生早日尋得解藥歸來。

南珠自然也覺出沈燕白面不對勁，手了他的臉，蹙眉關切道：“一直在吃藥，臉怎還這麼差？是不是一直沒空好好休息？”

沈燕白把拉進懷里擱上坐，骨節修長的手指平眉心：“不差這幾日，別擔心。”

“你是我夫君，又不是不相干的人，怎會不擔心。”南珠聽他說的混賬話，忍不得握拳捶他：“這都不放心上，你非要自己病得不能下榻才肯安生麼？”

沈燕白心中苦，不敢出毫破綻：“實在不開，否則我怎舍得扔下南兒獨守空房。”

南珠聽得一笑，摟住他的頸子，嗓音甜膩，笑得不知多可：“喏，這不是送上門來了。”

沈燕白在額上親了三下。

南珠努努，有些不滿意：“就這樣麼？”

沈燕白再在腮上親兩口，輕笑著哄：“不能再多了，我在病中，不能過了病氣給你。”

南珠鼓著腮幫子，一臉幽怨，輕晃著他的肩：“你是不是嫌棄我胖了？”

“怎會，南兒有孕后比從前更好看。”

“可是你每日早出晚歸，我有時候一日都和你說不上幾句話，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躲著我呢？”

說到這，南珠紅了眼圈兒，低頭看自己的大肚子，緒低落：“真不是嫌我大肚難看麼？”

“南兒什麼樣我都喜歡，這陣子確實太忙了些，忽略了你，是我的錯。”

沈燕白啄吻腮：“南兒給我生孩子，若還嫌你，我豈是人？”

南珠：“真的嗎？”

沈燕白：“自然。”

南珠拱進他懷中，貪念他懷中的溫度，這會分外粘人：“今夜陪我睡覺好麼，我好想你，好想和你說說話。”

“好。”沈燕白嗓子艱，擁著。

他也好想。

夜里，南珠窩在沈燕白懷中睡得香甜，不知夢到了什麼，輕笑了下，沈燕白淺眠睡醒，盯看睡得撲撲的臉兒，眼底深沉一片，最后在額上落下一吻，忍著上不適悄聲出門。

外頭大雪紛紛，沈燕白披著大氅，步履匆匆正去書房，沒走幾步忽跌在地上，重咳吐出一口鮮，令人心驚。

莊亦忙跑過去將他扶起來：“爺，你去哪？”

沈燕白氣息紊，又咳了起來：“去、書房。”

還未走兩步，聶蓁忽出現在廊間，靜靜地著他們。

沈燕白道：“別告訴南兒。”

聶蓁默了片刻，才點了下頭。

沈燕白讓莊亦扶他去了書房：“伺候筆墨。”

揭開硯蓋，莊亦著手磨墨，卻看到沈燕白在紙上寫“囑”二字。

莊亦一驚，手擋住：“爺？您做什麼傻事？”

沈燕白扶著書案：“我這條命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可若出了什麼意外，我要為南兒和孩子做好打算。”

沈燕白讓他松開。

親手寫下囑，沒人比沈燕白更痛，字字如刀扎在他心上，鮮淋漓。

他的娘子聰慧可、溫婉，他的孩子出世后，定懂事乖巧、機智能干，人生如此，他怎舍得撒手離去。

只是每況愈下，他不得不提早做好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