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下話 “你拿晏某的帕子，意何為？……

晏元昭無語，“不還是什麽道理？你拿晏某的帕子，意何為？”

沈宜棠笑了，“晏大人，您怎麽那麽像被人調戲的小娘子，還怕我拿帕子對您不利呀？放心，我不會當定信，也不會用來敗您名聲。這帕子髒了，直接還給您不禮貌，我拿回去洗一洗再還。”

晏元昭皺眉，說話，太不知。

“不需要。”他手又向前一截。

“晏大人，您是擔心我昧下帕子不還您？雖然這帕子用料好，值我好幾年月錢，但小子也是見過世面的，絕不會貪圖這種小利。”

說著，沈宜棠將手帕塞到當的斜襟口袋，一副你別來搶的表。

晏元昭只得收回手。

帕子是他母親的。公主驕奢，值千金的布帛，隨意裁做各帕子，裁了也想不起來用，幾百條堆山等發黴，全靠晏元昭螞蟻搬家式地幫忙消耗。

沈府小娘子的月銀，是不是太低了，他想。

“算了，不用洗，也別還了。”家裏畢竟還有一山，晏元昭終是如此道。

沈宜棠以還帕為由頭再與晏元昭往來，還要再辯，但想到帕子值錢，不虧，便閉了。

外頭聲音不斷，秋明推門疾。

“主子，樓下賭徒鬧事，鬧出人命了！金吾衛巡街的郎將還有京兆尹的人都來了，在清場，咱們最好趕快離開這個是非地。”

沈宜棠一聲低呼。

“賭坊就是這麽危險的地方，不是你該來的。”晏元昭不忘敲打一句，“秋明，你帶下樓離開，在居勝坊和我彙合。”

沈宜棠問：“晏大人您不下樓？”

晏元昭指窗，“我走這兒。”

“噢，您是不想讓府的人認出您？可是晏大人，我現在這個樣子，下去也會被人看出是子，要是被衛士盤問就糟了。”

秋明也直搖頭，“主子，我的職責是保護您，不能離開您半步。”

他剛剛犯了錯，又是頭幾天上崗，正好逮著這個機會表明自己盡忠職守。

“……那一起走窗吧，秋明，你背著跳下去。”

“不妥不妥。”沈宜棠急道，“先前我扮男子便罷了，現在您明知我是沈侍郎的兒，怎能讓一個護衛來我呢？”

在骯髒的賭場待了半晚，現在倒記起自己的份了。

晏元昭睨，“那你自己跳？”

沈宜棠看一眼窗外，“這麽高，我是看就了，您別跟我開玩笑了。”

“是麽？”晏元昭道，“你剛才可還試圖跳窗逃跑。”

沈宜棠咬牙，“那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幸好被您攔住了！晏大人，您屈尊抱我跳下去，行不行？”

最心驚跳的時候過去了，沈宜棠開始覺得今晚撞見晏元昭并非壞事，得好好利用一下。

期待地看著晏元昭。

晏元昭沒看。

他手眉心，薄輕啓，“不行。”

“晏大人，我真的很害怕……”

“于你名聲有礙。”

兩人僵持在這。

秋明忽然話，“主子，沈娘子，小的有個辦法。”

……

燈火通明的金玉閣背街那側，黑影接連從二樓躍下。

晏元昭烏靴點地，穩穩著陸。秋明落地時則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掀起許塵土，蓋因他肩上扛了一個圓滾滾的麻袋。

他將麻袋放在地上，沈宜棠迫不及待地鑽出來。

秋明不好意思，“沈娘子，多有得罪。”

“沒事沒事，謝謝你。”

沈宜棠拍拍裳上的灰，扶正頭上微歪的發髻，小跑著去追走在前頭的晏元昭。

秋明出門前，怕連舒準備的裝李韜的麻袋不結實，多拿了一個，正好派上用場。

他邊疊麻袋邊納罕，這沈娘子看著是極刁蠻的，怎麽不僅沒叱他，還好聲道謝，不氣不惱地就跑了。

沈宜棠追上晏元昭，幾步路的功夫，已重振旗鼓。兩人隔著一臂之距并排走著，沈宜棠語聲不停。

“晏大人，您輕功真好，從這麽高的地方躍下，輕如燕，毫不費力。”

“晏大人，您一出馬，就把李韜逮著了，比家兄厲害多了。”

“把那兩個賭坊的人丟在房裏，真的不要嗎？他們只是暈了，對吧？”

晏元昭不言不答，忽道：“你的聲音變回去了。”

的聲線在與他討論帕子時就已和許多，現在完全恢複本聲，清圓如珠，脆亮如弦，在暖意溶溶的春夜裏，像只流鶯唱著歡快的曲兒。

因而他沒閉。

“是易聲茶的效力用盡了。”沈宜棠解釋。

晏元昭道：“你也很厲害，又易容又易聲，敢自己來賭坊，被我抓了還敢逃。”

沈宜棠謙虛，“不厲害不厲害，只是膽子大，以後也不敢膽大了。”

想起一事，“晏大人，您是怎麽看出我易容破綻的？”

晏元昭目傾移，今夜明月高懸，小姑娘的脖頸纖潤如玉。易容也沒忘給脖子塗黃，現在都淨了。沒仰頭看他，所以他看不到那枚紅痣。

“不能告訴你。”他淡淡道。

時值二更，清夜初闌，風過柳梢。

本朝不夜，街衢上偶有陣陣人語聲并雜響。晏元昭目不斜視，背手而行，步伐始終沉穩。

沈宜棠沉默一會兒，“晏大人，您是在送我回府？”

“嗯。”

“您真好，我與您不過初識，您就願護我周全。阿兄躲著您走，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您還願意幫他。大周有您這樣的員，真乃大周之幸，百姓之幸……”

“晏某不喜歡聽恭維。”

沈宜棠止了聲，察覺晏元昭的聲音不似剛才冷淡，增了幾分溫度。

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晏大人，今夜的事，您可千萬別和我阿兄說啊。我是翻牆出府的，也沒給他抓到證人，關鍵今晚金玉閣還出了事，要是讓他知道我在場，那就糟了。”

“沈娘子現在知道怕了？”

“怕死了！”沈宜棠點頭如搗蒜，也不管晏元昭瞧不瞧得見，“阿兄嚴厲，肯定不會輕饒我，跪祠堂足還是輕的，他生起氣來還會打我呢，藤條在上可疼了。”

“沒想到懦弱寡斷的沈司直還會以棒管教姊妹，不過對沈娘子來說，也非壞事。”

沈宜棠臉蛋一垮，“您這是說我欠嗎？”

晏元昭未答，沈宜棠覷他，發覺他角微揚。

“我不管，晏大人，您笑了，我就當您允了。您監督朝臣，查核獄訟已經很辛苦了，小子的這點兒事您別放心上，把我當個——”

當個屁放了吧，沈宜棠差點口而出。

“——當個不懂事的孩子，饒了吧。”

晏元昭腳步頓住，“沈娘子，到西城了，貴府位于何坊？”

“……嘉業坊，前面街口左轉便是。”

片刻功夫，晏元昭帶走到沈府後牆下。

沈宜棠見他允不走門，以免驚府裏人，心道這是同意所請了，眼兒彎彎，“晏大人，謝謝您答應我不告訴阿兄。我又想起來一件事，能問問您嗎？”

晏元昭抱看，月華侵染鋒利眼眉，竟添幾分和。

“我收到了長公主壽宴請帖，想問問您，令堂喜歡什麽樣的生辰禮？我好投其所好，討老人家歡心。”

“越貴越好。”晏元昭道，“不過沈娘子月例不，就不要勉強了。還有，不要老人家。”

他召來遠遠跟在後的秋明，“蹲下，讓沈娘子踩著你肩膀上去。”

沈宜棠沒再嫌棄護衛，乖乖蹬著秋明雙肩上牆，甚至刻意裝出幾分狼狽。蹲在牆頭，從懷裏取出晏元昭的帕子，拈在手裏朝他搖了搖。

“再見，晏大人。”

月夜清淺，郎笑意深濃。

晏元昭最後看一眼，拂袖走了。

沈宜棠利落地躍下府牆，幾無聲息地溜回的小院。

小桃迷迷糊糊往床榻裏側一滾，給讓出空。

“金玉閣好玩兒嗎，贏了多？”

“別提了，遇到晏元昭了！”沈宜棠往床上一躺，“他的晏元昭就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和堵牆似的，說了什麽全給擋回來，我辛辛苦苦說了一晚上的漂亮話，簡直像只繞牆撒尿的小狗。”

小桃大詫，忙問個中詳。

沈宜棠後腦沾枕，邊憶邊敘，將今晚經過娓娓道來，末了甕聲甕氣地說，“……不過除去脾氣這點，他看著像是個好人。”

……

翌日，大理寺司直沈宣去衙門點了個卯，挨到正午放衙，回府後徑尋夫人宋蓁。

宋蓁嗔他，“今日怎麽回得這麽早？不會回來拿錢再去一次金玉閣吧？”

沈宣好脾氣地解釋，“昨夜證人李韜找到了，是晏史幫的忙。案子關竅已解，這幾天便不用再耗在司裏了。”

宋蓁奇道：“晏史幫的忙？晏元昭不是看不慣你去賭坊嗎？”

“我錯怪他了。”沈宣慚愧道，“今日他來大理寺閱案卷，我向他道謝，請他過府小酌，被他拒了。他說他非幫我，為公事盡心耳。晏史雖不近人，但論克己奉公，我與他差得遠。”

事實上，白日裏晏元昭看他的眼神和尋常頗為不同，雖還是一副冷面，但難得說了幾句客氣話，沈司直辦差兢兢業業，為沈府長子，長兄如父，回府後還要管教弟妹，也不容易雲雲。

沈宣被妹一詞中心事，急急將話題帶過，晏元昭竟還面理解地拍拍他肩膀。

宋蓁在一旁琢磨，晏元昭不願居功，可沈宣實打實欠他一份人，過陣子小姑去赴公主壽宴，沈府恐怕要在生辰禮上多用點心了。

夫妻倆又聊了一會兒雜事，沈宣命小廝取來食盒，道是上峰送的櫻桃糕，鮮甜可口，讓宋蓁嘗嘗。

“一共兩盒，一盒你和孩子們吃，另一盒記得——”

“知道，給小妹送去。”宋蓁接來話，蹙眉嘆道，“我是不懂你了，你如此關心宜棠，可為什麽不親自去看看？”

“宣郎，你最近白天躲晏元昭，晚上回府躲宜棠，不累嗎？”

沈宣臉半青半白，他把宋蓁摟進懷裏，“阿蓁，我是近鄉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