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意濃 熱而冒失地送上的。……

昨夜急雨驚雷來勢洶洶, 但只橫氣到二更天就散了。

驕烘烤一整個白日，把地面烤得幹，意猶未盡將落未落, 金紅一團散萬丈芒。碧紗窗上映出一道紅影，連帶著窗下靜坐的郎腮上也亮亮堂堂, 平增嫵。

“你今日怎麽突然安靜了？”晏元昭放下紙筆, 不經意地走到沈宜棠面前，“在想什麽？”

沈宜棠心思不定。東西在手, 後日借著回沈府的機會拿去差，換了酬金打包袱跑路, 再也不做見鬼的沈娘子。

也不怕晏元昭發現賬簿失竊，在他懷疑之前, 自信能夠逃之夭夭。

但心還是晃晃的。

“什麽也沒想。”換上笑臉嗔道，“我總擔心自己沒話找話吵到你, 但我安靜了郎君又不習慣, 看來你還是喜歡我吵一點。”

晏元昭當然不認, “我是怕你有話不說出來, 憋壞了。”

沈宜棠當真想起一個憋了很久的疑問。

“話說，為什麽我每次提起琴, 郎君都閉口不談, 表現怪怪的？這個問題在我肚裏存了好久, 憋得我難死了, 現在我們快要夫妻了, 應該可以告訴我了吧。”

晏元昭有些意外, 微怔一瞬後道：“原來你好奇此事，與你說了也無妨。我自隨父親習琴，但十四歲後就不再了, 這其中原因——”

沈宜棠來了興致，從琉璃盞裏了枚紅皮荔枝，邊剝邊聽。

晏元昭停了停，直言道：“與父親的去世有關。他并非外界所說的暴卒，而是死于兇殺。”

沈宜棠輕輕地“啊”了一聲。

“有一晚，父母在座，聽我彈奏新學的《南風曲》，忽然一位蒙面兇徒手持利刃闖進屋來，直奔父親而去。父親不及反應，被他連捅數刀，當場氣絕。”

“母親目睹一切，了刺激舉止失常，再見到琴、聽到琴聲都會想起當時景，心悸驚惶。于是我不再琴，府裏與琴相關的一切也都被理掉了，即便後來母親好了，我也沒再彈過。”

往事慘厲，晏元昭敘述的口吻卻平靜，仿佛是在講別人的事。

“我以為母親把我和父親的琴譜都燒了，沒想到有一本竟出現在沈府。許是不舍得毀掉，選擇贈予好琴的沈侍郎。”他補充道。

沈宜棠倒不在意沈執喜不喜歡琴，剝好的雪白荔枝黏在手上，忘了往裏送，忍不住道：“駙馬遇刺，你當時也在場，你一定很害怕。”

晏元昭眼前閃過大片的猩紅。牆壁，地面，七弦琴……滿屋子都是父親上飛濺出來的花，他第一次知道一個人死時可以流那麽多。

屋裏湧來了許多人，糟糟的，母親死死抱著父親的首，凄厲地哭喊。

晏元昭聲音愈發低沉了，“我既害怕，又氣憤，不顧一切地要出去追刺客，被下人拼命攔住。”

沈宜棠瞪大眼睛，“還好他們攔住了你，你那時才多大就敢追刺客，你不要命了嗎！”

晏元昭看著如水的雙眸，裏面承載著真真切切的擔憂。

心底裏仿佛有久未被拂過的琴弦，悄然地被撥了。

晏元昭手腦袋，“為人子，怎能眼睜睜放走殺害親父之人，換了旁人，也會想去追的。”

沈宜棠一陣沉默，嚼著荔枝，食不知味。

“後來呢，刺客抓住了嗎？他為什麽要殺駙馬？”問。

“抓住了，我繪了刺客畫像，大理寺在全城張通緝，不久就將此人逮捕歸案。這人是個江湖殺手，收人錢財替人害命，雇主是一位因罪獲刑的員之子，他恨我父親判死他父，所以買兇殺人。可笑的是，他父親的案子并無判罰不公，父親甚至還從寬理，沒連坐太多人。”

“這算什麽緣由！因為不滿判罰，就買兇殺判案的人，那天下的刑獄豈不都惶惶不可終日，擔心自己命不保？”沈宜棠氣呼呼地道。

“飛來橫禍，無理可訴，無冤可，就是如此。刺客與元兇雖伏法，但父親的命也回不來了。”晏元昭語聲痛切，又道，“朝廷命被人公然登堂殺死，實在駭人聽聞，聖上不傳揚，就讓公主府對外稱父親是暴死。”

“駙馬枉死，死因還要遮著掩著，不能公之于衆，怪不得長公主會刺激舉止失常……”沈宜棠雖早知駙馬死于刺殺，但此刻聽完實覺震撼悲涼，不由攥上他的手。

黏膩的荔枝水蹭到晏元昭手上，他低頭看了看，沒言語。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所以公主府圍牆高了，守衛也多了......可是史也執掌刑獄，郎君還是出了名的剛敢言，你，你心裏不會有影嗎？”沈宜棠輕聲道。

晏元昭反過來執著的手，握得了。

沈宜棠見他不開口，“是我不該問，你不想答可以不答……”

晏元昭緩聲道：“我在想如何回答。時我在父親邊耳濡目染，也有意于刑訟，但仕之意算不上堅決，父親遭此惡事，反倒讓我堅定平生之志。君子在明，小人在暗，暗箭本就難防，一意怯懦躲避只會讓小人更加猖狂得意。說到底，父親履職無差卻遭人殺害，我若因此而心生畏懼不敢有所作為，我咽不下這口氣。”

君子，小人。

沈宜棠目撲閃，就是那個在暗的小人。

一念閃過，旋即拋在腦後，沈宜棠聲音朗朗，“我明白了，深淵裏有惡人，惡人害死好人，旁人看一眼深淵就哆嗦，可是郎君卻會勇敢地跳下去與惡人搏鬥。下面迷霧重重，藏著魑魅魍魎，隨時飛出暗箭，但嚇不倒郎君。”

晏元昭笑了，“說得這麽玄乎，你慣會恭維人。”

他自小有幾分驕氣在上，喪父後更是深掩緒，忙于照顧母親，甚與人說道這些事。也就是不怕他，大膽相詢，他不知不覺就說了許多。

覺頗為奇妙。

他索繼續道：“話雖這麽說，我也并非問心無愧。父親的事給母親的傷害太大，一心想讓我蔭個閑富貴度日，但我一意孤行，害得時時擔憂我的安危。”

“我知道了，郎君功夫那麽好，也是想讓長公主放心吧！”

世家子弟除非想當將軍，會個騎頂天了，晏元昭這樣的是另類。

晏元昭點頭，“武功確實是父親去世後下心思習的，一般而已，算不得好。

“你又謙虛了，我雖不懂，但也看出來你手好得不得了，不輸秋明他們。”

沈宜棠打心眼兒裏佩服。學過一些拳腳，知道練武有多艱難，晏元昭半路出家，輕功有模有樣，在山谷裏抱著走步不虛氣不，不知是他天賦好還是下了苦功。

不由看向架子上的長劍。

大周不乏文人以寶劍為佩飾，但覺得，晏元昭是真的會使劍。

心裏發，“晏大人，你會不會劍法？”

“懂——”

“不不不，一定很懂，你能不能給我演練一遍劍法呀，我可想看了!”沈宜棠拉著他袖子央求。

“求求你嘛！”聲音又清又甜。

晏元昭不聲，等又了幾聲“晏大人”“好郎君”後，才淺淺頷首，示意把劍取來。

沈宜棠樂滋滋地跑到架前，雙手捧著劍鞘遞給他。

兩人出屋到庭院，晏元昭在院心站定，看了檐下目灼灼的郎一眼，拔出劍來揚手挽了個劍花。

“好！”沈宜棠拍手道，臉上縈著一種沒見過世面的欣喜。

晏元昭斂目，好像總是那麽容易開心。

當下迎著剛攀上柳梢的新月舞起劍來。

月下清滿庭，郎君飛上掠下，姿矯健若游龍飛。手中長劍冷冽如霜，一刺一削，一挑一，數點寒芒淩空劃過。

晚風也隨之激越，颯颯又蕭蕭，一院的樹葉沙沙作響。

沈宜棠看得目不轉睛。

最初看劍，接著看人，然後把人拆開了看，一寸寸地看。

劍是直的的，晏郎君的腰卻是的韌的，一個旋子翻過去，勁腰提起來，一扭一折，錦袍下擺高掀，裳裹的結實在面前一閃而過。

下一瞬人穩穩落地，長劍擊出，袂飄飖，又好似一孤高白鶴凜冽不可犯了。

真是漂亮極了。

沈宜棠了，要是能養一個這樣玉人似的郎君在家，天天他給舞劍，還要哄他給彈琴。

可他不是的。

是魑魅魍魎裏的小鬼，戴著面他的東西，馬上要跑了，這輩子都不再見他。

大婚將至，府裏到飾著喜字，長公主預備了一個院子作為他們的新房，悄悄去看過，門扇上掛滿紅綢，檐下的紅燈籠吊得特別低矮，其中一只還打到了的頭。

但這些又和有什麽關系？

獵獵風聲忽止，長劍在地上劃下最後一道，鏗然回鞘。

晏元昭提劍走來檐下，膛起伏，一滴汗滾到劍眉上，英武又朗。見沈宜棠呆呆地看他，他拍了下腦袋，“看傻了？”

“看傻了。”沈宜棠點點頭，“看不夠，還想看。”

“你拿我當舞劍的伎人？以後再看。”

哪有以後啊，沈宜棠想。

“拿帕子來。”晏元昭道。

“哦！”沈宜棠出一方金滾邊的素帕，從善如流地踮腳為他去額上汗珠。

晏元昭垂了眼簾。

郎吐氣如蘭，桃花似的臉，晶亮亮的眸，一時俱在眼前。目短兵相接半晌，他低頭就要去親。

未料比他還快一步。

沈宜棠將帕子一丟，手摟住他脖頸，熱而冒失地送上的。因為力道太過，撞上了他的牙齒，痛地低嗚一聲，略離了離，又倔強地湊上去，學著他親的樣子，去勾他的舌。

怎生如此莽撞？晏元昭忍俊不，把住腰將人到門上，偏了頭與齒廝磨。

夜風燥熱起來，夏蟲無休止地唧唧。

月昏曖，郎纏抱著郎君的腰，子愈來愈，無以支撐似的。也一路下，捱蹭到嶙峋突出的結，輕輕了一口。

“好了，阿棠！”晏元昭猛地擡頭拉開。

沈宜棠倚靠著門壁，委屈道：“郎君……”

晏元昭退後一步，聲音喑啞，“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沈宜棠咬，“我……我也可以不回去。”

晏元昭看，“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沈宜棠眸中水滟滟，“你也想的不是嗎，我有覺到……”

每次親吻，他袍下都有靜，他時有掩飾，沈宜棠看在眼裏只是不說。

晏元昭眸驟深，好笑又無奈似地臉，“你急什麽，莫非忘了我們馬上就要親了？”

沈宜棠豁出去，“我等不及嘛，反正我們也馬上要親了，沒什麽的……而且，而且長公主也和我說，和我說——”

晏元昭追著問：“母親說什麽？”

“說郎君其實不是早産，是足月生的。”

泰康十二年十二月長公主下嫁晏翊鈞，而晏元昭生于次年七月末。

晏元昭眼裏浮出驚訝。

母親再怎麽行事驚人他都不意外，但父親，行事以君子著稱的父親……

“長公主至至，人佩服呢。”

沈宜棠呢喃著，又踮起腳要親他，被晏元昭不客氣地按回去。

他吻了吻額頭，堅決道：“這種事不要跟著母親學，不合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