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堪憶 “能不能今晚別讓我睡櫃了？……

沈宜棠坐著出了一會兒神。

往好了想, 雖然服下藥他鉗制，可不用再被關櫃子，也不用被綁著, 已是極大的自由。更別說跟在他邊，興許還有機會求得他心放過。

生想得開, 有一天可活就痛快活一天, 當下整理好心，站起活。

臥房門依舊掛了鎖, 窗也依然打不開。不再和門窗較勁，直接撲上晏元昭的床榻, 埋進厚實的綢被。

趴了一會兒，渾酸乏消退不。沈宜棠在床上打起滾來, 抓著他的枕撲撲打打，把床褥弄得七八糟, 狠出一口惡氣。

然後下床溜達, 翻了晏元昭隨的箱籠篋, 拿出他每一件外袍、每一條腰帶鑒賞。公主府富貴見長, 用料比以前還要好，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升了大, 飾更加不菲。只是幾乎所有袍衫都是深, 唯一一件亮點的還是給穿的那件青袍子。

他年紀還不到三十, 穿得這麽老氣做什麽, 以前的小晏郎君, 雖然子低調沉穩, 但打扮還是很俊氣的，一眼意氣風發，翩翩玉郎。

沈宜棠把裳塞回去, 抓起找到的一本河東志書閱看。

河東是大周一塊寶地，除了這回，只在四年前來過一次，可惜那時沒玩幾天就被主顧找上，進京扮沈娘子去了。

興致看了幾頁，發現全是關于河流、礦山之類的筆記，沒甚趣味。于是刷刷翻過，忽而注意到有幾頁被主人折了角。

隨便挑了折角的一頁，仔細看去，是有關崇真觀的容。

覃州崇真觀，真正的沈五娘做冠清修的地方。

沈宜棠失了興致，放回原位，繼續拉晏元昭的東西。

在榻下一個屜裏，看到一件讓意想不到之：雕滿紋路的致銀葫蘆，腰腹間系著一道紅繩，繩上掛了一只潔白象牙。

沈宜棠一把抓手裏，這不是的寶貝酒壺嗎！

怎麽在晏元昭這裏。

是那天跑馬不慎落在半路，被他撿到？難道他不騎馬坐車，專低著頭走路麽？還是說，當時在山上遇到的野豬的獵人，就是他？他來尋找獵，剛巧順路撿到的酒葫蘆。

但晏大人登野山打野豬，聽起來比他低頭走路撿寶貝還不可思議。

沈宜棠百思不得其解，坐在案旁陷沉思，連白羽解鎖進門都沒聽見。

“沈娘子......”白羽端著食盒走來，雖早有心理準備，仍是在看到面容後呆愣了一會兒，才怔怔出口。

沈宜棠亦是一震，擡頭慢慢出笑容，“是你，白羽。幾年不見，樣子都比以前了。”

白羽拿出飯食擺到案上，和他家郎君一樣板起臉，“我來給你送午食，你趁熱吃。”

沈宜棠識趣，淺淺頷首，“多謝。”

白羽見了筷，正退出門去，待會再來收食盒，忽然餘瞥見半掩的帳，一角被子垂下榻沿。他快步走去查看，掀帳瞧見榻上狼藉，大吃一驚。

幾條原本整齊疊好的被子有的攤開，有的扭麻花，兩條布枕橫七豎八地躺在床心，過分松，像是被人狠狠過。

“沈娘子，這是你搞的？”

決計不會是郎君所為。郎君從三歲起，就容忍不了淩的床榻。

“......是我，對不起。”沈宜棠有些心虛，見他彎腰去疊被，忙道，“你別收拾了，待會兒我來整理。”

“花言巧語，狼心狗肺。用不著！”白羽氣憤地看一眼，埋頭收拾床榻。

何嘗不是借此說彼。

沈宜棠鼻子，算了，一個都不知道還能活幾天的階下囚，還在乎這個。轉過頭，猛喝一口湯羹。

白羽理好床榻，意識到什麽，一一打開箱籠檢查。

沈宜棠聽到靜，表淡然。做事很細，完東西順手歸位，當初為了找賬簿把晏元昭書房翻了個遍，也沒留下破綻。沒收拾床榻，是因為想著下午還要上去撲騰一會兒。

果然，白羽沒看到什被翻的痕跡，松了口氣，回到案旁。

沈宜棠已吃完飯。

碗碟幹淨，滴米未剩。

白羽有些驚訝，郎君吩咐過，給的飯菜無需太好，出于私心，白羽又將的飲食降格一等，刺史府最低等的奴仆吃什麽，就給端的什麽。

豈料吃得。

沈宜棠瞧出他臉上訝，暗嘆自己小時候連泔水都吃過，又怎會挑。

而且也是真的了。昨晚晏元昭開恩賞的晚飯，不知是他有意不使吃飽，還是參考了做沈娘子時的淑食量，分量極，本填不滿空了一天多的肚子。

沈宜棠主將碗碟放回食盒，聲打聽，“白羽，你知不知道晏大人來河東辦差，預備多久回京？”

“我不能告訴你。”

“那我不問這個了，”沈宜棠聲音放輕，“或許......能告訴我晏大人有無再娶嗎？娶的哪家的郎？膝下有子嗣了嗎？”

白羽依舊不答，表更加憤怒。

還是不方便回答麽，沈宜棠嘀咕，又問：“晏大人在朝是何職，這個說一說應該不打吧？”

白羽終于開口，“郎君以從三品銀青祿大夫任史中丞，賜紫金魚袋，是大周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史臺長，目前充任河東巡察使。”

“真厲害。”沈宜棠小聲道。

白羽提起食盒，走之前警告道：“你不要再郎君的榻。”

午飯後不久，沈宜棠開始害冷，打了好幾個寒戰，裹上晏元昭的青袍子也無濟于事。不一會兒，腦袋昏沉，眼眶生疼，額頭發熱，吐出的氣都是濁的。

想來是晏元昭說的藥效發作了。

看了看被白羽收拾得整潔的床榻，終歸沒再躺上去。打開櫃，取出櫃底那層床褥展到地上，手抵突突發跳的太xue，將自己蜷曲一團，窩在被裏，在簡易地鋪上沉沉睡去了。

日影西行，黃昏過後，斜月上。

晏元昭了結完公事回到小院，白羽委婉勸道：“郎君，您要不要把沈娘子關在別的房間？待在您臥房，多有不便。”

“不必，此狡猾，需我親自看著。”晏元昭補充道，“不要沈娘子，不是。”

白羽只好改稱錦瑟姑娘。

“子怎樣？”晏元昭問。

白羽不明白郎君何有此問，口道：“可好了，能吃能睡。我送晚飯的時候呼呼大睡，怎麽都不起，沒見過心態這麽好的人。哦，打了個地鋪，沒睡您的床。”

沈宜棠昏昏睡睡，迷糊中到日與暮依次覆過眼睫。直到周遭又明亮起來，才徹底清醒，費力地擡起眼皮。

一室燈燭瑩瑩，晏元昭背著燈，捧書在讀。

沈宜棠坐起，發覺額頭燙得輕了，上盜出一層汗，藥效似已過了峰頂，只是嚨幹如刀割，吞咽口水的時候生生地疼。

像是知道醒了，晏元昭轉看。

撞上他幽邃的眼波，恍惚猶存，不知該作何樣的表。

須臾，晏元昭重新低頭看書。沈宜棠晃晃悠悠地朝桌案走去，因為頭重腳輕，中途打了個趔趄。不知是不是的錯覺，晏元昭的目又飄來一回。

案上擺著白羽送來的晚飯，有些涼了，不介意，欣然舉筷。

吃著吃著，聽見晏元昭沉靜的聲音，“你的胃口倒是很好。”

沈宜棠道：“我不管什麽時候，胃口都很好。”

嘗過的滋味，不會和自己肚子賭氣。

晏元昭看到風卷殘雲地消滅兩碗飯，終于領悟了白羽所說的能吃能睡。若說以前的沈娘子飯量像只小貓的話，那對著劣飯食大快朵頤的這位，就是一頭豬。

吃那麽多，為什麽不長呢？

晏元昭皺了下眉，對自己冒出這種念頭到氣惱。

但這個景實在似曾相識。

他和在公主府一同度過的那些夜晚，就是在這樣的明燭下，他讀卷宗，在旁吃東西。

不同的是，那時的吃得很安靜。而現在——晏元昭又皺起眉——因為發出的呼嚕呼嚕喝湯聲。

他也有些想吃東西了。

沈宜棠吃完，盤坐回地鋪，迎著晏元昭的雙膝，聲道：“晏大人，我請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求他的時候，倒不忘擺出點沈娘子的作態。

晏元昭垂落眼眸，“說。”

“你能不能派人幫我給會仙樓的老板娘捎個信？姓桑，是我朋友，就是拜托我頂替舞姬來刺史府跳舞。”

“你給報信，想讓來救你？”

“不不不，”沈宜棠解釋，“我是讓不要來救我。聽說我了巡察使的寵姬，肯定會著急擔心，想方設法來接我出去，我想和報個平安，說我是自願的。”

晏元昭道：“你似乎多慮了。據我所知，曲岱通知會仙樓時，桑千并無異議，一句都沒問過你。”

沈宜棠一愣，“真的？”

晏元昭淡淡看，“我不像你，把騙人當家常便飯。”

沈宜棠忽略掉他的嘲諷，納悶兒道：“不應該啊，以我和的，不可能不聞不問，尤其我還是因為幫的忙才被你擄走的！”

晏元昭對用的擄字很不悅，薄聲問：“你和是什麽？”

“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也漂泊了不地方，近幾年才在河東立住腳，接手了會仙樓。四年前將會仙樓重新修繕，我還來給捧過場，這次來河東也是邀請。說起來，我好些裳錢財都在那兒放著呢，至應該派個人送來啊......”

沈宜棠疑不解，晏元昭的思緒也攪起來。

“四年前你來河東，就是那時你和面人搭上了線？”

沈宜棠有些意外他提到此事，“對，我當時住在會仙樓，剛好面人的手下在樓裏找和沈娘子容貌相似的子，我被他們瞧中，不久就進京扮沈娘子去了，千姐還怨我沒在那兒多待幾日。”

“四年後，又是把你來河東，同四年前的結果一樣，不久後你出現在了我眼前。”

沈宜棠點頭，狐疑道：“你在懷疑什麽嗎？”

晏元昭手指輕點膝蓋，“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是巧啊，老天爺太喜歡作弄人。”沈宜棠嘆口氣，“偏偏我來河東，你也來河東，偏偏那個霓裳的舞姬突然生了熱病，我替了來跳舞，主送上門來了。”

“這蒼天有眼。你做錯事，就要接懲罰。”

懲罰......沈宜棠驀地想起以前他也常說這個詞，但那時他給的“懲罰”是趣，現在卻是切的痛楚。

太xue又是一陣針紮似的痛，暈眩伴著高熱襲來，沈宜棠閉上眼，用指骨一下一下敲著額頭。

晏元昭看了一會兒滿臉通紅的難樣子，忽地把手拍下去，手背暴地橫上額頭。

沈宜棠莫名挨了他一下，以為他又生氣了，唰地往後挪，蹭到屁上的傷，又是嘶地一聲喚，蜷曲起來，哭不哭的，可憐極了。

晏元昭手一即離，移開眼，“去拿帕子浸了熱水敷一下。”

“不用，沒那麽難捱。”沈宜棠聲音有些啞，又朝他湊了湊，“你要是忽然對我有了那麽一點點憐憫之心，能不能今晚別讓我睡櫃了，讓我睡地上行嗎？”

“......可以。”

沈宜棠立馬笑起來，“謝謝晏大人。”

一會兒和他劍拔弩張，一會兒又和他說說笑笑。沒心沒肺，沒臉沒皮，沒底線沒原則，這種禍害到底是怎麽養出來的？

晏元昭氣悶，不由也擡手上太xue。

“晏大人，剛才說到巧，其實還有一樁更巧的事。”沈宜棠難勁兒過去，從懷裏拿出的銀酒壺，壺腰上的象牙已被取下，“我的寶貝酒葫蘆，怎麽被你撿去了？”

“這是你的？”

“對啊。”

沈宜棠飛快地把騎馬上山遇到野豬，馬兒中箭驚的事講了一遍，末了問道：“你在哪撿到的，山上還是山下？”

晏元昭的表很難看。

“又是騎馬又是喝酒，真是野。你沒被馬甩下來，是你命大。”

沈宜棠撇撇，“我沒被馬甩下來，是我倒黴。不然摔斷條，就不用來跳舞，也不會被你抓住了......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該不會你是那個獵野豬的人吧？”

“本有什麽必要回答你問題？”晏元昭瞪著酒壺上的圖案，“畫那麽多男人在上頭，不知恥！”

沈宜棠氣呼呼地低下頭，暗罵一句真是眼瞎。

又想，幸好他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