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甲仗樓 他快抵抗不了了。

夜已很深了。

但在無星無月、不知晝晦的石室裏, 時間是凝固的，得人窒息的黑暗仿佛亙古不變。這裏不會走夜晚，也不會迎來黎明。

阿棠著牆石, 困意侵襲，眼皮沉沉墜。咬著, 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故作輕松道：“我們兩個這樣著牆走來走去，讓我想起看到的一則故事。唔, 有個人每到半夜，就半夢半醒地起下床, 像我們一樣著他家裏的牆，做些奇怪的作, 看著像在砌牆，把他家裏人都嚇壞了......”

雀躍的聲音像冰冷墓室裏的一只黃鸝鳥, 撲簌簌地飛到男人耳裏。

“你猜他為什麽這樣做？”

“他夢到自己是個泥瓦匠, 因而半夜砌牆。”晏元昭一板一眼地答。

“那也不會天天夢呀, 我告訴你, 這是因為——”阿棠拖長了腔，聲音變得惻惻的, “他以前殺過人, 把人首砌在了牆裏, 他心裏有鬼, 半夜夢游的時候, 不由自主地繼續砌牆, 把牆砌得高高的，這樣死人的鬼魂就不會鑽出來找他......”

阿棠說著說著，尾音一, 啊了一聲。

“講鬼故事，把自己嚇到了？”晏元昭走來。

“不是，你快看，這塊石頭好像可以！”阿棠尖聲道，拿著他手去高頭頂一尺的一塊青石。

晏元昭掌心石，未到有何不同，但用力一頂，發覺青石似乎向裏嵌了一點。他呼吸一凜，繼續施力，青石竟被推得凹進數寸。

兩人對視一眼，臉上皆是藏不住的激——這恐怕就是控制機關的關竅！

果然，伴著沉重的一聲響，兩人側的部分磚石開始轉。

晏元昭忙拉著阿棠避到一側。

只見磚石以中心為軸，一半旋向裏，一半旋向外，形一道活的旋轉門。不消片刻，門已離牆面，旋出一個方正矩角，出兩個各有兩人寬的出口。

“真的是門！我們找到了！”阿棠抱住晏元昭的腰，堪稱喜極而泣。

“我就說，我們不會死。”晏元昭笑如春風，阿棠淚眼朦朧地點點頭，拿著油燈，反抓他手，一起走出室。

借著燈，兩人依稀看出室外頭是一條通道，或者說，是一條走廊。

小心翼翼地走了十幾步後，晏元昭發現通道一側的牆壁每隔一段距離就嵌著一盞燈，忙用手裏油燈點亮。

三盞壁燈亮起後，兩人終于看清了這個地方。

只見通道的另一側赫然是一排與室類似的石室，室居末，前頭的房間都有正兒八經的門，門上掛著鎖。

“我們這是走哪來了？”阿棠喃喃道。

晏元昭停在一間屋門前，忽問：“我記得你會開鎖，這種你能開嗎？”

阿棠低頭看了看鎖，“我試試。”

說罷從袖裏出隨帶的鐵，進鎖孔左捅右捅，搞了半天，額上冒出細汗。

晏元昭剛要說算了，就聽鎖竅利落地響了一聲，阿棠轉頭看他，“嘿嘿。”

“厲害。”晏元昭心服口服。

兩人推門進去。

屋子構造與石室相仿，四壁青灰，高頂，但有別于空的石室，這裏滿地堆放著兵械，一眼掃過，但見一半是各種皮甲鎧甲頭盔，另一半是長槍橫刀，在燈下反著冷冷的鐵，足有百千件。上頭刻的鑄造年份從十數年前到今年都有，大部分生産自京師的軍作坊。

“這難道是他們另一間存放兵的庫房？”阿棠奇道。

剩下那些屋子，也都存著兵？

貪昧如此多兵，是想造反麽？

晏元昭的笑意卻加深幾分，“我們來對地方了。”

他拉著阿棠回到走廊，又挑了幾間屋子讓阿棠嘗試開鎖。阿棠這回只功打開了一間，這間仍是一模一樣的構造，只是裏頭放著的是弓弩箭矢以及盾牌，圓的方的高的矮的，應有盡有。

出去後，阿棠著長長的走廊，“他們到底修了多間庫房啊？”

“我想大致有一二十間。”晏元昭終于能夠確認，“不過不是木坊修的，如果我所料不錯，這裏是甲仗庫。”

“甲仗庫？”阿棠對這個詞語不甚悉，“朝廷的甲仗庫？”

“不錯。”

甲仗庫，顧名思義，是貯藏甲兵刃的倉庫，各州乃至縣都有設立。朝廷將京師武庫裏的甲戈按需分撥，運到各地甲仗庫儲存起來。平時嚴格管理，等遇到兵戎或危險時，士兵開庫取武以敵。

慶州是大周北部要地，離邊境不遠，駐紮在附近的軍隊有數支，因而武備格外重要，甲仗庫的規模是普通州的數倍。可以說，整個河東地區的邊防軍需，大半要倚仗慶州的甲仗庫。

“我看過慶州城的輿圖，依稀記得甲仗庫與李氏木坊相隔不遠，沒想到他們一條地道，真的通向這裏。”晏元昭解釋。

“這是把甲仗庫當做自家後院啊。”阿棠覺得匪夷所思，“那道機關門控制的房間是怎麽回事？也是甲仗庫本來就有的？木坊建了道，負責管甲仗庫的人發現不了嗎？”

晏元昭也有諸多未想通之，只道：“這恐怕要去問岑刺史。”

說話間，兩人行到走廊盡頭。那裏有石梯通往上方，兩人拾級而上，來到上層的走廊——依舊一面是牆，一面是庫房。

阿棠這回不驚訝了，“我還在想甲仗庫怎麽建在地下，原來不止一層。”

晏元昭亦嘆道：“可說是甲仗樓了。”

兩人沿走廊走了一半，看到一片敞開的區域，許多大件堆在這裏，有長六七尺的兵車弩車，旗幟金鼓，傘幔帷帳等，許是不易搬運，便沒鎖進庫房。

阿棠沒見識過，這裏翻翻，那裏看看，嘖嘖嘆一番。

晏元昭不催，提了燈在旁掌著，有什麽不明白，及時解答。直到阿棠巍巍地拿起一支鐵傘，想把它撐開，晏元昭攔，“別了。”

阿棠聽話地放下，“不耽誤時間了，我們得想辦法出去！”

“我還以為你忘了要出去的事。”晏元昭笑道。

“我急著呢！”

兩人穿過大件區，找到了開在地上的大門，關得嚴嚴實實，一隙都推不開。

大門前的空地上擺了幾張桌案，案上放著幾沓冊子，拿起一冊翻了翻，出失的表，隨手一丟，又拿起一冊。

晏元昭撿起被扔了的冊子翻看，是進出庫記錄，何人何時經辦，名目數量，清清楚楚，格外詳盡。

旁邊阿棠舉著冊子向他搖了搖，長舒口氣，“這本是清掃記錄，五天一小掃，十天一大掃，上一次小掃是三天前，再等兩天有人進來，我們就能出去了。”

晏元昭莞爾，“或許不用那麽久，等天一亮，估計有人進來值班。”

“希如此！”阿棠抱，“即便天明能出去，這幾個時辰還是好難熬呀！”

晏元昭想了想，“甲仗樓非同小可，外頭一定有守衛，不如現在就拍門人。”

阿棠二話不說，啪啪砸門，扯著嗓子喊救命。

晏元昭找了鐵，過來替換下的手，擊打在厚厚的門上，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重響。

然而費半天勁，依然沒人來開門。

“氣死我了，一定是守衛睡著了。”阿棠咬牙，“你等我，我有辦法了！”

晏元昭還沒來得及問一句，就見飛快地竄堆滿大件行軍事的區域。

他追到半途，迎面看氣勢洶洶地推著一輛兵車出來，小的軀藏在碩大的車後頭，有些稽。

晏元昭失笑，“你這是做什麽？”

“撞門啊！這東西連城門都能撞開，不信撞不開小小一道樓門。”

晏元昭想說攻城的車不會這麽小，絕不可能一人就能推，但是話到邊咽下去，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推著車視死如歸地沖上去，咣一聲巨響。

晏元昭的角怎麽都不住了。

這景，實在有些可。

他走過去，把住的手，“我們一起。”

加上他的助力，門被撞得震天響，雖仍然沒被撞開，但確實把守衛給撞來了。

兩名穿著甲的衛士戰戰兢兢地開了鎖，借著月湊近看清兩張人臉，還道是鬼，嚇得了幾聲，哆嗦著舉起刀，“你們，你們怎麽進來的！小賊，趕快束手就擒！”

晏元昭沒時間解釋，也著實無法解釋，幹脆兩記手刀將人敲暈，藏在門口蔽。阿棠很是心地從袖袋裏取出銀子，放進他們懷裏。

晏元昭贊賞地看一眼。

潛心向善，倒是不假。

雖然施舍的銀子是他的。

此夜正逢三五，兩人站在甲仗樓前，清風懷，明月當頭，皆生劫後餘生之喜。

“現在該做什麽？”阿棠脆聲問，“去找岑義問罪？”

“是，但在問罪岑義前，還要做一件事。”

“什麽事？”

晏元昭沉片刻，“我一人去做，現在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讓你睡覺。”

“為什麽？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嗎？”

“你跟著我太危險。”晏元昭坦誠，“我不能再把你置于險境中。”

“那你一個人，就不危險嗎？”阿棠功從室裏逃出來，此刻豪氣沖天，只覺刀山火海都闖得，“你讓我跟著，我還能出出主意，保護你呢。”

“保護我？”

“嗯啊！我雖然武功不如你好，但我也很有本事的，你不要小瞧我嘛。”

“我沒有小瞧你。”

晏元昭從沒想過這輩子會有郎說要保護他，這簡直荒唐。可是，心上仿佛有輕盈的羽掃過，有點，有點慌，他被這種覺捉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竟轉了去，不去看皎潔月下郎銀亮的臉。

阿棠後知後覺，用詞不太妥當，恐怕有傷這個高貴男人的自尊，正想著要不要再說幾句話找補，就見他回轉子，牽起手，“好，一起去吧。”

他快抵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