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使君留步！使君這是要去哪里？”

梅煦猛地甩開眾人：“諸位既做不得主，我去請圣裁！”

陳暨白笑著追上來：“使君稍安勿躁，何至于此嘛！”

說話間門外冒雨行來個小吏，從懷中出封紅箋，雙手遞上。

陳暨白接了展開看，又遞向梅煦：“使君子太急，多等一刻，佳期這不就定了？”

梅煦瞇眼去看，確是太常寺的批文，歸期定在了十日后。

他這才緩緩抬手，兩指夾過批文，卻不著痕跡地在陳暨白指節上一碾，力道不輕不重，冷哼一聲道：“早這般爽快，何須費這半日口舌！”

梅煦撐著傘走在昏暗暗的雨幕中，想著十日后便可帶小姐回南境，心里倒也松快不。

風重，雨勢漸強。青石長街上，雨水已經匯了細流。

他剛轉過街角，便見雨幕中站了個人，一把黑傘遮住了半個子，雨水順著傘緣淌了水簾，腳下已積了一片暗洼，鞋已了大半。

“嚴將軍。”梅煦瞇了瞇眼，“怎麼有這等淋雨的興頭？”

嚴彧揚了揚傘抬眸：“梅使君談妥了？”

梅煦著他那雙幽深的眸頓了一息，忽然笑了：“托將軍的福，十日后，王南歸。”

嚴彧角微，扯出個不大自然的笑來：“那便恭喜了。”

“恭喜？”梅煦嗤笑，“將軍在太史令跟前，沒使勁吧？”

陛下在朝堂應得痛快，卻不料三五日的歸期，生生拖了十日。

嚴彧倒也沒反駁，只沉沉道：“十日后，我會親自護送回南境！”

“這也是磨了禮部求來的差事嗎？”

嚴彧不答。

“轟隆——”

雷聲炸響的剎那，梅煦眼中忽地閃過一道狹，手中大傘旋出一圈水刃，朝著對面飛去！

嚴彧以傘去擋，傘柄手，兩把傘頂著勁兒旋進了風雨中。

梅煦的拳頭已到近前，嚴彧側避過，反手扣住了他手腕，力道狠厲，指甲幾乎摳進皮里：“使君這是何意？”

“揍趴下你！”梅煦冷笑，提膝撞向他腰腹，“看你還怎麼送！”

嚴彧悶哼一聲，借勢旋，一記肘擊重重砸在梅煦肩胛骨上！

輕微的骨節錯位聲從雨聲中出，梅煦踉蹌著退后了兩步。

兩人息著對峙，不過一息，雙雙又戰在一，拳拳到！

暴雨如注，積水已沒過腳踝。兩人在雨幕中撕打，每一次出拳都帶起水浪，每一次撞都激得水花四濺。不多時梅煦鼻下已淌了，嚴彧角也掛了彩，卻又很快被大雨沖刷掉。

梅爻在廊下已佇立多時，雨斜飛，打了的裾下擺。

很快舞氣吁吁地沖進院子：“小姐不好了！狼主在街上跟人打起來了，還帶了傷！”

梅爻一驚，急道：“那你不留下幫他，還跑回來做什麼！”

舞委屈地撇：“打他的那個人是嚴彧啊！”

梅爻一怔，耳尖突然泛紅：“那、那你要拉架啊！”

舞眨眨眼：“他倆過招，我哪拉得開？總得打趴下一個才能回得來！”

“你還有心說風涼話？傷得重不重？”

“屬下見到時都掛了彩，這會兒……若沒折胳膊斷，便是沒盡全力……”

梅爻懶得聽他不著調之語，吩咐道：“去府醫候著，另廚房熬姜湯來！”

第116章

風雨中,梅煦的攻勢愈發凌厲，拳風裹挾著雨滴直往嚴彧要害招呼，不是咽,便是/下。他是個不服輸的子,帶著沙場狠勁，仿佛對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敵人。

嚴彧在跟他走了幾招后，突然變了路數。他形如游魚般靈活，在梅煦不風的攻勢中總能找到隙,旋避開攻擊,再順勢卸掉他蠻橫的力道。他想得明白，眼前這家伙明顯是在找事,自己可比他金貴多了,沒必要陪他玩命，他還有很多事沒做呢。

梅煦幾個來回都打空,瞪眼罵道：“孬種！躲什麼？”

嚴彧帶的角噙著笑,聲音在雨里也格外清晰：“你可是沒想明白？若我真重傷不起,你那王怕要日日守在榻前,舍不得走了！”

梅煦冷哼一聲,面上雖是不屑,心里卻不得不承認,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遠的梅九和天禧，見兩位主子不打了,各自牽了馬迎過來。倆人走得慢慢悠悠,抻著脖子往兩位主子上打量。

天禧：“一、二、三……你家主子傷了三！我們爺兩，給銀子！”

梅九：“放屁，你主子玉帶都崩開了，打平！”

嚴彧、梅煦：……

這場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歸期已定,梅爻聽著雨聲，眼前閃過半年來的一幕幕，竟似過了數年之久。

回想起春宴那場賽馬，被他抱了躲開危險，一顆心仍會砰砰直跳。那時多大膽啊，憑著再見那張臉的驚喜，竟敢拿自己的命去賭他是小玉。

萬幸賭贏了，趴在他上，進他的眼睛，那里面的緒復雜得讓心——擔憂、惱怒，還有什麼讀不懂的深意。想親他，幾乎就要那麼做了，卻被他細微作分了神——下的讓臉頰發燙，他竟起了反應……

天閃過花窗照亮黑暗，也映出泛紅的臉。

又想起宴上被李姌算計，他滾燙的手掌在腰腹，沉重的呼吸噴在耳畔，忍著說“別急”……他幫紓解藥，作溫，與平日里的冷判若兩人。在他的下，第一次在他懷中抖得不樣子。

“騙子…”

對著空氣輕語，眼尾泛。他明明就是小玉，那時卻死不承認。而明明他骨，卻偏要裝作風流模樣四招惹，只為看他破防。他吃醋的時候好兇，咬得上痕跡斑斑，喚“彧哥哥”時又那麼霸道。

也有很溫的時候，鹿苑時怕張會更疼，他忍著親了又親，哄了又哄……事后在他懷里睡著，竟是從未有過的甜和安心。

半載，大齊朝堂風云變。幾位皇子相繼傾頹的棋局中，或多或有落子的痕跡。雖是他執棋布局，確也做了幾回利刃，在暗寒乍現。

朝臣背地里稱“狐禍”“蠻患”，也不是不知，可也只當秋風過耳——左右南境的利益不曾損，更尋回了“死去”的兄長梅敇，舊怨終得洗。這般算計里，雖折損些皮，卻換得他暗中相護的溫暖，倒像是場蝕本買賣里意外的甜頭。

與他，也算是相濡以沫吧。把朝堂上的刀劍影，繪了并蓮的模樣——脈相通，只是花開朝著不同的方向。

而這一別，隔著千山萬水，也隔著兩個勢力的明爭暗斗。他們之間，從來不只是兩個人的事。

又想起重逢時他奚落的話：

“兩個異姓王結親，南北一氣，你是想讓陛下白天夜里都睡不著麼？”

他看得那樣徹，卻還是忍不住靠近，就像飛蛾撲火。

他去求陛下賜婚，一次又一次，陛下不允，他又去求懿旨，一而再再而三，被知人當做了笑話。

一滴淚從眼尾落。

睡不著，取出了那只被風秀仔細收起的玉鐲。翡翠手油潤，在細弱燈下泛著幽幽的，像極了太后將它套腕上時，嚴彧眼底那抹灼人的期待。

玉鐲重新上，涼意沁滿心頭。

窗外雨聲漸歇，滴聲聲里，天已悄然漫過窗欞，將翡翠映得愈發清——恰似南境雨后的，熾烈得能曬干所有纏綿

心事。

忽然想起南境的蒼茫群山，想起父王腦袋的大手，想起二哥帶騎馬時的戲謔，想起陪長大的小……那些悉的、張揚的、明無憂的日子在召喚了，回到南境，仍是說一不二的十六族明珠，再無人敢惹。

只是……

也沒人會故意惹生氣后，又用骨節分明的手為拭淚；也沒人敢逆著的心意，著喊那聲"彧哥哥"……

這一夜，鶴鳴苑中的燈火也燃到了天亮。

天禧一邊給主子角、眼角涂藥，一邊罵罵咧咧：“王八蛋下手真毒啊，專挑爺這張值錢的臉下手，這是想給爺毀容啊！”

嚴彧心思沉沉，并沒理他。

天禧繼續嘟囔：“還他娘往爺/下招呼，屬下都瞧見了！這玩意兒要是打壞了，郡主不得……”

冷不丁撞上一雙鋒利眼刀，后半句生生卡住。天禧咽了口唾沫，想了想還是著頭皮道：“那下頭……用不用抹？”

“滾！”

“這就滾！”

天禧滾后，嚴彧獨坐案前，一時心頭空落落。

滲了水的窗散著松木香，讓他莫名想起鹿苑的氤氳水汽。

掌心仿佛還殘留著那子的記憶，羊脂玉般的被熱氣熏出緋，在他臂彎里化一泓春水。窗外驟急的雨聲，恰似咬著他肩頭嗚咽時，破碎的息。當時疼得厲害，卻仍死死抓著不許他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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