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爻始終垂眸，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只捧著錦匣的指尖微微發白，泄出幾分心緒。

殿檀香裊裊，在與嚴彧之間隔出一道朦朧煙障。

太后搭在鸞引枕上的指尖微，目在嚴彧和錦匣間流轉片刻，輕嘆一聲：“傻孩子……”

梅爻斂目低眉，不知這一聲是說給聽，還是在說嚴彧。

太后緩聲道：“本宮年紀大了，不喜見這些……傷場面。這鐲子既賞了你，便是認定與你相配，你收好吧。”

忽地又轉向那個怔怔著的人：“彧兒，你說是麼？”

這一問，似往兩個人心頭猛攪了一下。

梅爻捧著錦匣的指尖微微一，穩住未。嚴彧卻已袍下跪，玄襟鋪展開來，額頭地深深一拜，他結滾數次，最終只從口中吐出個氣音：“……是。”

殿外通傳，太醫來給太后請平安脈。太后上了年紀力不濟，索便嚴彧送郡主出宮。

兩人叩頭出來，行至宮道轉角，嚴彧突然攥住梅爻手腕，一個旋將人抵在了朱紅宮墻上。

后風秀只得低眉斂目，退后了幾步，背而立。

梅爻被他困在方寸之間，抵著他膛左顧右盼道：“這是哪里，你可是又發瘋！”

相比于的慌，前人只目不轉睛地盯著，一雙眼睛似著了火。

終是在他灼灼目下和下來，蔥白指尖上他的角，聲問：“疼麼？”

他偏頭避開，結滾，聲音啞得厲害：“你不要那鐲子，是不是……也不打算要我？”

著他眼尾紅，輕聲道：“它是它，你是你……它代表不了什麼，可他們在意。”

嚴彧眼睫狠狠一，眸中閃過一痛。

他懂，在局中，不得不顧忌那些虎視眈眈的眼睛。而他，終究了的肋。

他用力將人摟進懷里，以額相抵，呼吸錯，聲音啞：“我這幾日，睜眼是你，閉眼是你，夢里也未曾安穩。”指節陷背后衫，他抓起手按在自己口，“每思及你要走，這里——便似有刀在剜一樣。”

睫羽簌簌，在他掌下輕輕戰栗。自己又何嘗不是？

“我說過會娶你，你且在南境等著我，最多仨月，我必親往迎你！”

眸閃閃，進他帶著的眼底，忽而輕笑：“彧哥哥，最難過的那兩年我都自己過來了，莫說仨月，此生都是等得的……”

未等講完，他已毫不猶豫地親了下去，帶著抑又洶涌的意。

遠宮檐下傳來清脆鈴音，驚起幾只棲息的雀鳥，撲簌簌飛湛藍的天際。

-

梅爻離京前的日子，竟比想象中更為忙碌。

梅閶老持重，留在京中照看府邸自是穩妥；梅六經商有道，將各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只是那些往來多年的主顧們，聽聞王即將南歸，紛紛設宴相邀。一連數日，輾轉于各酒席之間，杯盞錯間，倒也將離別意化作了和風細雨。

思及大哥梅敇還在公主府“吃飯”，特意去見了他，本想接其回府商議家事，卻見他忙著研究菜譜研究得投，見來了，也不過抬眼一笑：“幺兒來得正好，嘗嘗我新鹵的，而不膩，口即化！”

那般閑適姿態，比府里廚子更像廚子，哪里還有昔日提槍上馬，或是著賬本打細算的模樣。梅六也不止一次朝抱怨，說生意上幾次惶求他指點，他竟是連見都未見。

他這是把半生鋒芒都藏進了庖廚煙爨里，將長槍鑄菜刀，兵法熔火候，那些曾經運籌帷幄的智計，如今都用在雕一朵蘿卜花上了。

也好，既是他自己選的，也替他歡喜。

不歡喜的是央宗，幾次過扎暈他帶回靈山的想法。不過這幾日扶病著，央宗倒是不氣了。

扶的病，太后極為掛心。宜壽宮每日遣醫去公主府請脈，晨昏不輟。各類珍稀藥材、滋補佳品更是源源不斷地賜下，隔三差五便送往公主府。

私下里問央宗：“七公主病得很重麼？”

央宗眉梢一挑：“你也見了，你覺得呢？”

“我、我又不是大夫……”

央宗哼笑一聲：“大齊這位金枝玉葉，心思抵得過七個梅敇！”

言辭間頗有對梅敇恨鐵不鋼的意思。

第118章

梅煦早早打點好了南行的一切,百無聊賴之下，便溜達去了瓊花閣。

此次隨梅爻回南境的，除了陪來的人外,只多了一個白硯聲的文弱書生,住在瓊花閣。

梅煦總覺得這個白硯聲，著幾分古怪。

譬如他冷不防喊他一聲“白先生”，他恍若未聞，待反應過來滿臉尬笑,聲稱走神兒了。又譬如梅府諸多門客中,小姐只帶走他一個，理由是他的話本子寫得好——梅煦來京這些日子,可沒見小姐有閑讀什麼話本子。

梅煦進院時,白先生正滿頭大汗地打包書籍手稿，梅煦皺了眉頭：“這一箱箱的,都帶走？”

白硯聲從書堆里抬起頭：“有何不妥？”

“那可太不妥了！”

梅煦大馬金刀往箱上一坐,牛皮靴底“哐”地踩上箱蓋：“這玩意兒多沉？千八百里地,兄弟們給你搬家呢？”

他隨手撈起幾冊未完的手稿,念道：“霸道王爺上我,冷宮棄妃帶球跑,將軍的替嫁小妻……”突然嗤笑一聲,腕子一甩又丟了回去，“我南境兒認得是彎刀烈酒,可不流行這等扭扭的閨閣把戲！”

白硯聲一愣：“咦,沒市場麼？那這些呢——狼王搶親、搶來的寨夫君又逃了、南粵王陵盜墓筆記、我在戰場撿尸的日子……”

“……！”

是夜，那些話本子便送進了平王府，接手的是世子夫人和小芾棠。

晨曦漫過花墻，佛曉的薄霧籠著梅香閣,青磚黛瓦上凝著細的珠。

這院子住了半年多，來時蕭索寒冬，走時芳菲奢靡。今日之后，這院中亦如燕拂居一般，將不再有燈火亮起。那棵繁花滿枝的樹下，往后可還會有

他的影子？

“小姐，”風秀又給加了件帔帛，“闔府已在前院候著您了。”又見目留在那棵西府海棠上，又低聲補了句，“要折一枝嗎？”

梅爻搖頭，著隨風飄落的花瓣，淡淡道：“走吧。”

開垂花門，管家梅閶領著闔府上下靜候在門外，夜影和舞后則是闔府侍衛，一半是從南境帶來的，是一輕甲。眾人見他出來，齊齊行禮，梅爻視線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是克制的清冷：“都免禮，這半年辛苦諸位了，往后這梅府，仍需諸位照拂，諸位持心如初。”

正門外，送歸儀仗已肅穆列陣。

大齊玄底金紋的龍旗居中，九章紋在朝下熠熠生輝，一側是南疆王旗，腥紅如的旗面上，猙獰的異紋似要破圖而出，另一側是鸞神青旗，銀線繡的鸞鳥展翅飛！三面大纛之下是各牙旗認旗，在晨中迎風招展，錦繡如波。

梅爻在福鈴的清音中踏出府門，站在被晨曦染了一層的階上，進一玄甲的的嚴彧眼里。那眼神沉靜如深潭，只及到時，才泛起了微瀾。

風過旗海，鸞神大纛的銀繡羽過他的眉眼，卻見他忽地翻下馬，大步朝行來。

怔怔著他，玄甲束出拔姿，寬肩窄腰，長健，行間擺翻飛，風流利落。晨為他鍍了一層金，讓心。

他在階下站定，那一眼如深潭傾覆，暗涌的愫幾乎要將人吞沒。他結微，片刻才啞聲道：“恭請郡主啟程！”

梅爻緩步下階，繡履踏過石階，福鈴輕響，一步，兩步......每一聲都似在他心尖上。

他該轉，可足下卻似生了，垂在側的手無意識蜷起，待回過神來，臂彎已攬住那抹纖腰，將人穩穩托起。

“彧……哥哥……”一聲驚呼在間，因顧忌場合，最后倆字輕得只有眼前人能聽到。

梅煦然變，未料此等場合下，這豎子也如此孟浪！方要上前，卻被后舞按住了胳膊：“狼主冷靜……”

嚴彧抱得極穩，玄甲冷，卻掩不住腔下劇烈的心跳。他下頜繃，目視前方，字字清晰：“本將送郡主登車。”

分明是恭辭，偏生每個字都浸著霸道的占有。

梅爻仰首，瞧見他頸側青筋現，那副忍克制的模樣，讓心跳砰砰。

他步履沉穩，大步走向馬車，卻在發梢拂過他下頜時，微不可察地頓了頓。風卷起繡上绦，纏上他的護腕，又倏然落。

他摟在腰上的手，又了些。

如安置稀世珍寶一般，他將人輕輕放上馬車，車簾垂落的剎那，松開的手指在側蜷了蜷，又握了拳，之后大步回到隊首，翻上馬。

“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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