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勞地出手去，抓住的只有虛無的空氣。

“大哥……”

無人應答。

再有意識時，只覺人中傳來刺痛，耳畔人聲嘈雜，卻像隔了層厚厚的水幕，聽不真切。思緒一片空白，整個人如同沉在漆黑的海底，被無形的重量得不過氣來。

“小姐手指了！”風秀驚喜的呼喊。

梅爻緩緩睜開眼，往日靈的眸子此刻空無神，木然掃過圍在榻前的眾人，又漠然闔上。

梅煦言又止，終是沒能開口。

巫醫溫聲勸：“小姐這是心火驟熄，魂暗淡之癥。須知大悲傷神，過哀損魄，凡事還須看開些，若是難忍，想哭便哭出來，切莫郁結于心。”又轉而對眾人道，“人之魂魄，恰如春之芽，看似萎弱，給些明給養自會重新舒展，諸位且安心，小姐無虞。”

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握住了榻上細弱伶仃的小手。嚴彧凝視梅爻蒼白如紙的面龐，結微，只沉聲道了句：“容我跟說幾句。”

眾人魚貫而出，梅煦臨走前，罕見地對嚴彧出句“有勞”——他見了疾馳而來的京中快馬，或許嚴彧掌握的消息，比梅府的更為詳實。

房門輕闔，嚴彧指腹挲著梅爻冰涼的手背，在耳畔低語：“我知你難過，也知你聽得見……”

他將那枚琉璃糖罐輕輕放回掌心。梅爻的手指微微蜷，眼角溢出一滴淚珠。嚴彧用指腹拭去，溫聲道：“我剛收到天澤和大哥的報，你想聽嗎？”

梅爻緩緩睜開眼，眸中帶著希冀向他。

嚴彧了的發頂，低聲道：“大理寺連夜搜查、審問了公主府上下，發現扶竟留過書，……早有輕生之意。這個結局對而言，未必不是解。”

“一直幽居用藥，你是知道的。據診治過的大夫說，神志損，時而癡傻，時而癲狂。府中下人說清醒時常在書房抄經，事發當晚也在那里。有人聽見在書房又哭又笑，似是舊疾發作。”

“昨夜京中雷雨加，更夫親眼看見閃電劈窗。現場也確實發現了翻倒的油燈，散落的文書被焚的痕跡——所以起火原因，一時難以斷定。”

“管家提到，事發前兩天，扶突然說厭惡公主府，執意要搬回城外別院去住。為此調走了府中多半人手去修繕舊宅，以致火災時救援不及……"嚴彧頓了頓，“如離……是護著時被墜落的梁木砸中，兩人一起……”

見淚水再次涌出，嚴彧一邊為拭淚，一邊沉聲問道：“你這般傷心，更多是為了如離吧？他是不是……梅敇？”

若真是梅敇，一切便都說得通了——那封從天而降的調兵手諭，那些無中生有的駱文斌信，還有和扶那份超乎尋常的從容……以及這場蹊蹺的大火——扶連翻遭遇變故，喪母失兄，飽攻訐，最難的時候都熬過來了，怎會在這時突然“輕生”？

梅爻瞳孔微，怔怔向他：“你是……何意？”

“陛下和太后不識如離，自然當扶是心灰意冷。可你……”他聲音放得更輕，“當真就沒有半點懷疑麼？”

如遭雷擊，瓣輕，卻發不出聲音。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沉浸在得而復失的悲痛中，思緒如凍僵般無法轉。此刻被嚴彧點破，心底似有什麼在破土而出，亟待生長。

分明記得，去公主府辭行時見過的扶。雖形容憔悴，卻神志清明，哪有半分癡傻之態？若真病膏肓，大哥又怎會安心在廚房煎炒烹炸？而那份書，那些被支開的下人，分明是不愿牽連無辜的周全安排。

思緒如水般涌來，的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撞破膛。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額前散落的碎發，聲音低沉而溫：“這件事，我知道你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以你的聰慧，即便我不說這些，遲早也會想明白。我只是……”指尖在鬢角微微一頓，“不忍看你多一刻錐心之痛。”

他收回手，目沉靜：“你不必回答我什麼。”

“彧哥哥……”

突然手勾住他的后頸，猛地

往下一帶。嚴彧猝不及防，被拽得彎下腰來，還未反應過來，那帶著淚意的瓣已經了上來。

他先是一怔，隨即低笑出聲，順勢將人摟，任由在齒間宣泄緒。

“方才還病懨懨的……”他含混地在邊低語，“這會兒倒生龍活虎了……”

因著這突發的意外，隊伍又多留了一日。

嚴彧的一番話，比巫醫的湯藥更見效。梅爻眼中的死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執著的亮。既然心中有了猜測，便要親自驗證。

提筆寫了兩封信。第一封給梅府來人，囑咐務必親手到央宗手里。信箋上寥寥數語，卻暗藏鋒芒——要從這老狐貍里撬出真話。

第二封是給梅六的信。命他暗中盯央宗師徒的行蹤。若是所料不差，等他自己和小徒的“傷病”痊愈，這位看不慣大齊人的神醫定會吵吵著回靈山去。而大哥梅敇若尚在人世，必然離不開央宗——唯有這老頭能徹底解他的蠱毒。他們，遲早要頭。

黎明時分，晨剛剛染白東方的天際，休整一日的隊伍已整裝待發。然而嚴彧和梅煦幾乎同時察覺到了異樣。

梅煦眉頭鎖，自與陸離痛飲后，這位副使便再未面。原以為他宿醉未醒，可此刻隊伍即將啟程，仍不見其蹤影——更蹊蹺的是，竟有十名銳也憑空消失。

他突然想起舞那句意味深長的提醒：吃飯不忘夾菜。

與此同時，嚴彧也發現了異常——不是缺人，而是多出了三十名全副武裝的南境士兵，正列隊在驛外候命。

兩人目相接，空氣中頓時火花四濺。

嚴彧冷笑：“梅使君，圣旨明令南境使團只留一人，這些兵卒，是要抗旨麼？”

梅煦角揚起譏誚的弧度：“嚴將軍你連自己的儀衛都看不住，本將實在看不過眼。王南歸，就帶這麼幾個蝦兵蟹將，未免太失面！”

晨中，風秀與霜啟一左一右護著梅爻走出驛站。臉還略顯蒼白，目卻已清明如初。

見兩個男人相距不過一臂，梅爻腳步一頓。

先是瞥見門外整齊列隊的南境兵，輕甲在晨中泛著冷芒。繼而掃過明顯缺員的儀衛隊，角忽地勾起一抹了然笑意，什麼也沒說，徑直向車駕走去。

風秀扶登車，自己跟著鉆了進去，霜啟護在了車轅。車簾落下，便聽見風秀清亮的聲音傳出來：“郡主已準備妥當，諸位大人還要等到幾時？”

梅煦聞言挑眉，意味深長地看了嚴彧一眼：“南境的鷹要歸巢了，王倒是比某些人更懂規矩。”

他抬手做了個手勢，南境士兵立即分兩列，將梅爻的車護在了中間。

嚴彧面沉如水，掌心輕輕按在腰間白玉葫蘆上：“梅使君好大的排場……”話雖如此，他還是翻上馬，沉聲下令：“出發！”

第121章

幾場秋雨過后,暑氣退了不，天澄澈如洗。宜壽宮的青石地磚泛著潤的水，墻新生的苔蘚在晨中瑩瑩發亮,像撒了一把碎玉。

階下候著前來請安的妃嬪們,個個屏息斂眉。沒有旨意宣召，誰也不敢擅離，只著宮們端著藥盞匆匆進出。鎏金銅盆里的熱水騰起白霧，混著湯藥的苦,在廊下彌漫開來。

昨夜公主府那場大火,仿佛也燒盡了太后的半條命。不知是誰走了風聲，老太后聽聞噩耗后,竟是一口氣沒提上來,當場昏厥過去。此刻寢殿帷幔低垂，所有人都放輕了腳步,生怕驚擾了榻上那盞將熄的燈。

李琞在外間來回踱步,指尖無意識挲著玉扳指,待想再催問里面況時,忽見容祿躬出來：“太后醒了,想見陛下。”

屋里人魚貫而出。掀開的帷帳后,太后蒼老的手從中錦被下探出,像一截半枯的梅枝。李琞急忙握住，手有些微涼。

“彤兒的事,可下旨了？”太后聲音枯啞。

“尚未定奪,母親可有示下？”

太后濁目泛：“我思來想去，這結局……似是命數。在這世上，已無寄托……便是有萬千尊崇，午夜夢回時,亦解不了一孤苦。”

“兒子不孝……”

“不，你有江山要擔，我明白。”太后指尖微，“只是這皇宮、這朝堂、那公主府，以及那高不可及的份地位……于已是枷鎖。”

突然咳嗽起來，蒼白的臉浮現一片不正常的紅，容祿連忙端上參茶。

待緩過氣，太后虛睨著金中裊裊升起的香煙，聲音輕得如同嘆息：“維詰言，從癡有，則我病生……哪里是亡于雷火，分明是，終得解。”說罷闔目，眼尾溢出一氣。

李琞指腹在枯槁的手背上輕輕挲了幾下，將其放回錦被中去，輕聲道：“兒子明白了，母親好生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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