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王歸來！”

梅摯翻下馬,單膝地,后鐵騎齊刷刷按刀行禮，甲胄撞聲和著恭迎之聲如雷般滾過。

“王上特命我來迎你和諸位哥哥！”梅摯抬頭,角笑意張揚,“回家啦,幺兒！”

梅爻眼眶一熱。

與梅摯年歲最近,自小玩在一。兩位嫡親的哥哥長太多,素來拿當瓷娃娃護著。梅煦、梅信守禮,總隔著主仆分寸,只梅摯會同混打胡鬧。

跳下車，不管不顧地朝他撲過去,額頭撞在肩甲上：“梅摯哥哥！”

梅摯被撞得晃了晃,笑著一把托住胳膊：“輕點兒！”掌心按在發頂，推了推，見眼尾水，他聲音低下來：“哭什麼？回來了不是？”

雄渾的號角聲中,蠻王四子并轡而行，梅溯居中，梅摯稍后，梅煦和梅信分列兩側，其后是烈烈纛旗，南境鐵騎拱衛著鑾輿從容行進，蓋檐的銅鈴隨車輕搖，清越之音一聲聲漾開去。

這一幕看得白硯聲嘖嘖不已，梅三小姐在南境的尊崇，可超過了大齊的公主。

城前，十名黑袍巫祝早已在鸞神祭壇前恭候多時。

大巫手持金杖，丈首鸞鳥目鑲珀，在日下泛著紅。一大紅禮服的梅爻緩緩行近，沿著石階榻上丈余高臺。

大巫忽然高舉金杖，杖尾重重頓地，“咚”一聲，驚起四周銅鈴震鳴，十巫揮袖起舞，黑袍翻騰，古老的咒言在銅鈴聲中如九天玄音。

梅爻玉立中央，似一團火焰般耀目。大巫的金杖忽地橫劃，鸞首過祭壇圣火，“轟”一聲，一道赤焰自鸞鳥口中噴出，火舌躍向梅爻頭頂丈余，似一只展翅騰空的火。熱浪掀梅爻發和帔帛，火為鍍了一層金輝。

“引歸巢——”大巫的聲音低沉卻穿力十足，“鸞神佑我王！”

梅溯盯著火焰微微皺眉：“這巫禮我怎的沒見過？”

梅摯輕笑：“新加的，去穢氣……”

進城前，梅爻又去拜了天麓神廟的母妃。

神廟依山而建，踏過一級級青石階，便現暮下的殿門。浮黎的玉像立在影界，余暉從此落，晨曦從此生。眉眼彎彎，角揚起，玉影生姿，額間那抹火焰紋刻冰玉骨，艷麗中帶著神圣——月召的神主，如今是南境十六族的鸞神圣使。

梅爻跪在團上，發現神臺前供著一束雪焰蘭，雪白的花瓣，赤紅的花蕊，細聞還有冷香。曉得是父王來過，每月初一他都會來，在殿中陪母妃到天明。

梅爻忽然俯，將額頭向玉像裾，冰涼漸漸染上了溫，恍惚間有雙溫的手輕輕在頭頂。

“阿娘……”

間突然哽住，想說南粵已滅，想說大哥還活著，想說又見到了心的人，只是沒辦法在一起……最終卻只抱住玉像底座，把臉埋進了冰冷的褶皺里。

“我好想你啊，阿娘。”

暮沉沉中，梅安已在府門外徘徊多時。

已過不的男人，形依然拔如松，寬肩窄腰裹在暗紋錦袍下，行間儀態卓然。

那副斧鑿般深邃的面龐上，眉飛鬢，其下是雙暗金深瞳，冷時散著猛盯視獵的寒，溫起來，亦曾是令月召和大齊公主一眼淪陷的深淵。薄淡如刀鋒，下頜線條凌厲，浮黎去世后他蓄了短髯，又平添了一滄桑肅殺。

夜風揚起他半束的長發，發間那枚狼牙玉扣泛著幽，幾縷銀散落鬢角，未顯老態，反淬出了經年殺伐沉淀的威儀。

遠傳來銅鈴響，梅安瞳孔微，只見街頭四騎開道，后面那架鎏金鑾輿的車簾掀起一角，他的小兒正探出半張臉，過來。

“阿爹！”

車未停穩，梅爻已縱躍下。火紅的裾在風中綻開，像極了當年浮黎撲進他懷里的樣子。梅安下意識張開雙臂，被撞的后退半步，卻大笑著一把摟住：“莽莽撞撞的，像誰？”

梅爻把臉埋在他前蹭了又蹭，仰臉看了眼父王帶笑的眉眼，又把頭埋了回去。

府里的洗塵宴鬧到三更才散，梅爻強撐著倦意洗漱罷，一沾枕頭便沉沉睡去。

風秀在外間守夜，朦朧中聽得帳幾聲囈語，只當小姐翻，攏了攏被子又睡去，直到里間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彧哥哥跑啊——”

檐下宿鳥被驚得撲簌簌飛起，霜啟按劍站到檐下時，風秀已挑開了小姐帷幔。梅爻正蜷坐榻上，中被冷汗浸，黏在單薄的脊背上，雙手抓著錦被，脯起起伏伏。

這一幕，過去兩年里風秀見了好多回。

“是夢，只是夢……”風秀握著抖的指尖，手微涼。

“有暗殺……”梅爻瞳孔仍是虛的，仿佛還陷在那片里，“彎刀……要砍到他后心了……”

風秀拿帕子沾了沾汗涔涔的額角：“想是二爺路上遇到了，您便多思……那伙鹽梟二爺已清理干凈，您不是還見了……”話未說完，懷里一沉。

梅爻突然靠過來，頭抵在腰腹上，溫熱的眼淚沾了寢。

聽見小姐破碎的氣音：“我好想他……”

門外的霜啟默默松了松握劍的指節。

京城外的聽云驛中，此刻正火沖天，呼喊聲撕裂了寂靜的夜空。

火是后廚躥起來的，最先漫過了貴客住的西廂，眨眼間便吞噬了大半個驛館。梁木不堪烈焰焚灼扭曲變形，火星如流螢般飛濺。濃煙翻滾著四下灌，嗆得人睜不開眼。

廝中軍馬了驚，嘶鳴著掙了韁繩，在院中橫沖直撞，衛兵們手忙腳地阻攔，反倒撞翻了救火的水桶。

“唧筒壞了！快去提水！”

慌的仆役們拎著水桶四下跑，潑出去的水騰起白霧，很快又被火舌吞沒。

混中，嚴彧護著一個披著棉被的人踉蹌著沖出火場。

數名黑人自濃煙中現，刀如雪，直取二人。嚴彧回抵擋，那被他護著的人跌跌撞撞地躲避奔逃。

“轟！”

回廊上一木梁轟然砸落，火星混著煙塵暴起，阻斷了去路。同一刻，一柄長劍直朝著那披被之人的后心刺去！

“噗！”

利刃穿被的悶響淹沒在四周坍塌的轟鳴聲中。披被之人形一僵，緩緩跪倒，棉被落，出一張痛苦的臉，他的角溢出沫，眼中帶著恐懼栽倒在地。

“殿下！”

嚴彧悲憤的嘶吼，甩開糾纏他的黑人沖過去，撲抱起了地上的尸，抖著手指去試其鼻息，然后仰天長嘯。

黑人相顧對視，再不戰，轉四散在滾滾的濃煙中。

火勢已徹底失控。

烈焰吞噬了整座驛館，這般狠絕的手段，分明是要毀滅掉一切痕跡。

嚴彧勒馬立于驛館外，玄甲映著火，明滅不定。他后，集結起來的儀衛已整頓完畢，幾個禮部狼狽不堪地在隊伍中間，袍上沾滿了灰塵，臉上猶帶驚惶。他們看看那沖天大火，又向那兩個被肅羽捆了的仆役——為防止他們咬舌，連都是被堵住的——直到此刻才恍然驚覺，這是一場殺局！

“扯掉纛旗！”

嚴彧聲音冷。

看著儀衛們窸窸窣窣地手，將旌旗盡數撤下。禮們面面相覷，卻無人敢問，該他們看顧的“貴人”去了哪里——李啠的衫穿在了驛丞上，那驛丞已葬火海。

晨曦如薄刃，一點點剖開夜，將馬上西北殺神冷肅的面龐照亮。

“出發！”

嚴彧一聲令下，馬蹄聲起，一行背著火，迎著晨曦向著京城開去。

禮們心知，那座巍峨的皇城中還有一場博弈正等著，而他們，都是見證。

廢棄了兩年的太子府中，草木著野肆的生機。大門并未上鎖，因也無人來此晦氣的地方駐足。

李站在昔日李啠會客辦差的堂中，他打量著早已蒙塵的書冊，沒了溫的桌案，又向廊下生了雜草的青石磚——那里早沒了等著覲見的臣工，只有幾個黑人垂首肅立。

“確定死了？”

李聲音比晨還涼。

“一劍穿，屬下們確定！”答話的黑人一腥。

“辛苦

！”李忽然笑了，“領了賞，便永遠消失吧！”

“嗖——”

幾聲破空音帶著數點寒芒閃過，幾個黑還未從“領賞”的喜悅中回神，臉上貪婪的喜便已凝固，他們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到冷箭穿而過。

有人想要開口，卻只有從角溢出來。

李從堂中踱出來，冷眼看著幾個經歷一夜廝殺又快馬疾馳的屬下，在自己跟前緩緩倒下，連閉眼都來不及。

“三哥，我替你報仇了！”

李角噙著笑，像只從暗夜里探出頭的鬼魅。

一陣風過，影壁前忽然閃過一道影。

李的笑容驟然凝固，竟覺自己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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