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瀾聲音弱下去,像無意識的囈語:“因為想你……”
第二天醒來,葉青瀾已經不記得自己睡前打著哈欠說了什麼。
今天是周六,吃過早飯,往茶莊去探葉秉山。
周別鶴要去公司一趟,讓柏師傅送過去,他晚上來接。
冬日將至,茶莊門口的梧桐枯葉落盡,只剩壯有力的枝干佇立,仿佛靜默的守護神。
塌過門檻,一陣冷峭的穿堂風。
庭院里,元伯在收銀杏的葉子,看見葉青瀾來了,連忙放下:“快進來,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忘記說了。”葉青瀾笑了一下,“爺爺呢?”
“屋子里喝茶呢。”
元伯頗為慨地看著葉青瀾,他看著從丁點兒大的長得亭亭玉立,一晃近二十多年過去,小姑娘也為人母了。
消息傳來的時候,他和葉秉山都不知道有多高興。
葉秉山一生崢嶸,最放不下的就是唯一的孫,而今終于可以安心。
元伯走在前面,開沉重的防風簾,笑道:“你爸媽前天來過,說你檢查出懷孕,老爺子這幾天高興得胃口都好了。”
外面雖然有風,葉青瀾一進屋子里,頓時冒了汗。
葉秉山年紀大畏寒,屋暖氣開得很足,他正站在桌前翻一本古書,白玉鎮紙下著幅寫了一半的字。
蒼勁骨,葉青瀾的字就是葉秉山手把手教的,只是力氣不夠,寫不出力紙背的效果,只能寫得如竹清翠。
“爺爺。”
葉秉山住書,看向葉青瀾:“怎麼這時候來了,吃過飯了嗎?”
“早飯吃過了,來您這里吃午飯。”葉青瀾走過去,好奇道,“您在寫什麼?”
宣紙上幾行字,寫的是蘇軾的《江城子》,悼亡之作。
葉青瀾腳步一頓,知道他又在懷念了。
從去世后,葉秉山的就每況愈下,相濡以沫幾十年,妻子的離世,像生生從他心里剜去了一塊。
葉秉山收起了那副字,咳嗽一聲,和悅道:“青瀾,爺爺給你看樣東西。”
“什麼?”
葉秉山從屜中拿出一方錦盒。
打開,里面是一塊白玉長命鎖。
羊脂一般的質地,潔白純凈,正面刻著壽星帶小,小鹿、蝙蝠、仙鶴飛翔于云間,反面則刻了吉祥福話。
葉青瀾自己也有一塊,小時候送的,和這塊的質地鐫刻都類似。
一眼就知道這恐怕是留給未來的寶寶的。
果不其然,葉秉山說:“這兩塊玉是一對,你年輕時候得的。你出生的時候把其中一塊做了長命鎖,后來……另一塊也做了,也是要留給你的。”
葉青瀾接過來,控制不住地眼睫微。
葉秉山慈地看著,拍拍手:“青瀾,爺爺不知道能不能活著看到你的孩子,所以這塊長命鎖,提前給你。以后……”
“爺爺!”葉青瀾打斷他,聲音微惱而哽咽,“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我不要,等您親手給它戴上。”
“好,好。”葉秉山無奈地咳笑著,“別鶴呢,沒陪你過來。”
“他去公司了,下午過來。”
葉秉山合上錦盒,給元伯,示意他放到葉青瀾車上。等書房里只剩爺孫二人的時候,他坐下,問葉青瀾:“前段時間,你們鬧了什麼矛盾?”
“……”
葉青瀾滯了下:“您怎麼知道?”
葉秉山一見這神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好笑道:“他接任董事長的慶功宴,你為什麼沒去,你當不報道,外人就都是瞎的?”
“……”
上了年紀的果然都活了老人,葉秉山雖然人在山里,迎來送往求他辦事的卻不,消息自然靈通。
葉青瀾抿了口白水。
不想說,兒長的事,于拿到長輩面前說。
葉秉山也沒有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他咳嗽一聲,語重心長地道:“青瀾,夫妻之間難免有磕絆和。萬事你要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不要太鉆牛角尖,要和他通。”
葉青瀾嗯了下,低聲:“我知道。”
葉秉山著孫,心中懷,這是最像他妻子的脈,看起來子和,實際上執拗起來誰也勸不住。
他拄著手杖慢慢走到后面書柜,翻找了一會兒,取出一份夾在厚厚書籍里封存的牛皮紙袋。
放到葉青瀾面前。
葉青瀾問:“這是什麼?”
葉秉山呷了口茶:“青瀾,你就不好奇,爺爺為什麼同意你貿然和周別鶴結婚。”
葉青瀾的確疑過,不過只是淺淺的,一直以為葉秉山是了解周別鶴的人品,放心周家。
“那是因為,他親口向我保證,一旦你們婚姻有變,他個人名下半數資產分給你。”
葉秉山緩慢的聲音像一記驚雷,炸得葉青瀾猛然抬起頭:“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因為你們的婚前協議是表面上的,確保各自的財產相對獨立。”葉秉山蒼老的手指點著文件角,“這是他私下跟我簽的。”
葉秉山至今還記得,那個春寒料峭的晚上。
他也在為葉青瀾的婚事斟酌,陳素和葉凌峰接的人,他一個都沒看上。
豪門易生紈绔,葉家又非吃不飽飯的門庭,如果沒有合適的,他孫還不如不結婚,從近親里抱個孩子養來送終。
躊躇之時,周家來人拜訪。
清貴而沉穩的年輕男人邁,一瞬間,葉秉山在他上窺見了周家曾經那位老爺子年輕時的風姿。
他瞇起眼,心中有了計較,面上依舊端著肅穆,問他為何想和葉家結親。
彼時,周別鶴垂眸著茶杯思忖片刻,抬頭淡笑道:“如果我說,我年輕的時候和青瀾有過幾面之緣,我對心,您信嗎?”
葉秉山自然不語,他一把年紀,哪還信這種口頭的真心。
周別鶴也知一句虛無縹緲的喜歡太輕,什麼意義都沒有,他本也不在這上面多說,于是拿出了實打實的利益,承諾若來日婚姻生變,他名下所有個人財產切割出一半,分給葉青瀾。
蓋章,過了律師公證,協議生效。
元伯扣門來說青瀾的車已經到山下了。
為免第一面過分貿然,周別鶴和向云卿于是向葉秉山辭別。
春夜里夜風拂然,二人的車在香樟樹下而過,仿佛冥冥之中月老牽的紅線。
葉秉山在屋若有所思地重新泡了一壺茶。
熱氣氤氳,模糊了他的面容。
葉青瀾手里的熱水霧氣慢慢消散。
大腦一片空白地聽著爺爺講這段一無所知的往事。
葉秉山的狀態支撐不了他一口氣講這麼多的話,慢慢說完,他端起茶杯潤了潤。
原本,他打算在去世前再將這張協議給葉青瀾。
當長輩的哪有希小輩婚姻出問題的,自然是希他們一輩子和和睦睦,不要有什麼變故。
可剛才看著孫斂眸不愿同他傾訴的面龐,葉秉山忽然意識到真的擁有自己的家庭了,有了親無間的人。
在他們之間,他這個爺爺也已經外人。
“青瀾。”葉秉山寬和道,“這張協議,爺爺還給你。你跟周別鶴之間的事,你自己做主。”
-
天漸暗,開完會,周別鶴踩著最后一隅暮來茶莊接人。
車停在了外面,廊下掛著兩盞燈籠,他推開門,在晃的線里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葉青瀾。
坐在院子里,圍著一方戶外壁爐,壁爐上溫著一壺牛,烤栗子散發陣陣暖香,火跳,映出清冷又溫的面龐。
裹著披肩,后是連綿的群山,冬日里荒蕪而空寂。
甜豆怕冷,窩在懷里嘰嘰喳喳。
葉青瀾出著神,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鸚鵡彩的羽。
從上午到現在,腦海中一直在回想葉秉山的話。
周別鶴說與有數面之緣。
他說,他曾對過心。
是什麼時候,竟然毫無印象。
那一年的風箏,是為誰放的?
縷縷的脈絡串聯,葉青瀾不太敢得出答案,怕是自作多,怕是一場空。
正東想西想的時候,肩上忽然一沉,一件帶著悉溫的大將包裹。
葉青瀾仰頭,見男人寬闊的肩,承著將升未升的月。
“想什麼呢?”周別鶴刮刮鼻梁,“這麼神,連我來了都沒發現。”
“沒想什麼。”拉拉他的胳膊。
周別鶴順著的力道在旁坐下,壁爐著溫暖,他握握的手,皮是暖的,只是肩背被山風吹得有些涼。
他攏了攏大。
葉青瀾就這麼仰臉看著他,忽然抬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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