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勾纏 “躲著孤?”
第二章
剛秋,臨華殿中的海棠結了淡青的果兒,東南角的梧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門簾一掀,那涼氣便飄了進來。
裴彧步履沉穩,取下披風給門邊的侍從。
臨華殿昏黃的燭將他的臉側映照得清晰,可以看見他耳後連接著脖頸的那道淡疤痕。男人眸冷毅,神疏淡,一雙劍眉之下是黑沉沉的眸子。其實是一副堪稱俊的面龐,卻囿于份和威,有人敢直視他的容。
看向迎面而來的妻子,那雙略沉的瓣抿了抿,霜雪微融。
“在看賬?”
男人聲音低沉,許是飲了酒的緣故,聲線并不似往日冷冽,帶著一不易察覺的啞。
“去取醒酒湯來。”明蘊之吩咐青蕪,又親自擰幹絹帕遞給他,這才回答:“看了一會兒。”
裴彧過臉往裏間去,他了靴子,坐在榻上,醒酒湯也送了來。
醒酒湯的味道算不上好,他蹙了蹙眉,一飲而盡。
“燈這樣暗,仔細傷眼睛。”
“沒看多久,不打的。”
明蘊之頓了頓,溫聲道:“妾近來新學了個煮茶方子,有安神舒緩之效,殿下可要試試?”
裴彧聞言,略一頷首,靠在憑幾上按了按眼眶。
明蘊之吩咐下去,淨過手,正坐在案邊。
這些年來,裴彧越發淡漠,他年便為儲君,早早褪去了年人的青,也從未有過溫小意的時候。
在外是下極嚴,說一不二的太子殿下,對雖不似那等輒打罵下人的主君,卻也遠遠稱不上溫善,大多數侍從都對他又敬又怕。便是邊最得臉的青蕪也不敢過多停留,只能在呈上茶的時候著嗓子憂聲道:“娘娘……”
“下去吧。”
明蘊之垂眸,將茶餅置于炭火上烘烤,不多時,臨華殿中響起了簌簌的碾茶聲。
三年無子是事實,東宮無有姬妾,不止是皇後,便是東宮那些屬對此也頗有微詞。沒法兒繼續裝聾作啞,只是如何開口……
陳皇後并非裴彧生母,若說是皇後的意思,裴彧自然會不喜外人手東宮之事,說不定還會因此遷怒于。
也想過是否要直接安排幾個貌的使留在裴彧邊。但裴彧似乎極厭惡此等行徑,此前有過了歪心思的使,趁著去為太後侍疾的空檔接近他,等知曉此事的時候,人早已被理幹淨。
自此,東宮上下再無人敢在太子面前逾矩,更別說是妄想飛上枝頭當主子了。
思來想去,還是直接開口得好,有商有量,不損和氣。
明蘊之打定主意,手上的作便也快了些。隨著叮叮當當一陣輕響,茶香溢滿了整個臨華殿。
“殿下,請。”
嗅到這茶香,裴彧蹙起的眉尖緩了幾分,目沿著茶盞,落在了妻子上。
卸下珠飾散落的墨發如瀑般半掩著肩頭,將襯得越發纖瘦,勝雪的細膩如脂,黛眉卻輕垂,眉目清婉。一番作行雲流水,素手撥弄青煙,端得是賞心悅目。
他知曉妻子煮茶的功夫是自習之,臨華殿的茶也總是煮得頗合他的心意。其實不止是茶,婚以來妥帖,事事順,此刻看著眼前的茶盞,裴彧的眸不由得和了些:“茶湯瑩澈,如琥珀,當真是極好。”
明蘊之畔含笑,親手遞與他。
“此茶香氣濃郁,妾還怕殿下會不喜……”
的聲音忽然頓住,端著茶水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滾燙的茶水猝不及防地灑了出來,燙紅了指尖。
裴彧接過杯盞放于一旁,皺了皺眉:“來人,去取燙傷膏來。”他拉過明蘊之的指尖:“怎麽如此不小心?”
殿外的青蕪聽聞要用燙傷膏,心頭一跳,幸而未曾聽到爭執的聲音,快步去取了來。已有仆從送上了涼水,明蘊之的指尖浸其中,分不清那指尖的紅究竟是因為茶水,還是這盆刺骨的寒涼。
“殿下,藥取來了。”
裴彧“嗯”了一聲,擡手接。覺察到男人的作,明蘊之的目終于從盆中擡了起來:“讓青蕪來。”
臨華殿的空氣好似都寂靜了一瞬。
在青蕪的印象裏,這似乎是自家娘娘第一次這樣直截了當的拒絕太子,聲音裏甚至有幾分急迫,仿佛有什麽避之不及的存在。
青蕪垂著腦袋,不敢擡頭看太子殿下的臉,餘瞥見那繡著雲紋的袖袍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瞬,將將要到藥罐的指尖沉了沉,隨機收了回去。
明蘊之:“殿下不必憂心,不是什麽嚴重的傷,都快好了,有青蕪足矣。倒是殿下,不嘗嘗妾煮的茶麽?”
又是一貫的溫,裴彧看了看,目在面上定了定,“罷了,時辰不早,歇息吧。”
熱水早已備好,明蘊之轉頭吩咐了幾句,將一切理得當之後,裴彧也轉過屏風,前去沐浴。
青蕪心中忐忑,為明蘊之上好傷藥,怯聲問:“娘娘,太子殿下方才,可是說了什麽?”
能讓平日裏寵辱不驚的娘娘這樣失神,莫不是殿下斥責了娘娘吧?殿下明明有意為娘娘上藥,這是多好的時機彼此親近,娘娘怎生還要拒絕呢?
明蘊之搖了搖頭,自嘲般笑了笑。
“你可察覺到,有什麽東西不對?”
青蕪仔細看了看臨華殿,一切都是悉的規制與模樣,并無不同。
“香氣。”
明蘊之看著屏風之後,男人消失的影。
此前隔著些距離,不曾發覺,甫一靠近,某些東西便顯了出來,攔也攔不住。
裴彧用香料,氣息幹淨,是慣用香料,無論是香囊還是熏的沉香,皆出自之手,沒人比更悉裴彧的氣息。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是以再濃郁的茶香,也能讓第一時間察覺到。
他的上,染上了別人的氣息。
天竺進貢的玉髓香……此香味道持久,沾上一點便經久不散,這是貢品,舉國上下不過十餘兩,極為難尋。如果沒記錯的話,除卻宮中幾位貴人的份例,剩餘的些許,還是親自賞賜下去的。
明蘊之合上賬冊,冊中,幾張子的小像被在裏面。
“收了去吧,”扯了扯角,“哪裏還需要我張羅呢。殿下自己願意,這是好事。”
-
明蘊之側躺在拔步床中,面對著裏側。越想睡著,腦海中反而越是清醒。
不知過了多久,床簾被人掀起,略微帶著氣的影躺在旁。
覺察到邊人的靠近,明蘊之閉上雙眼,裝作一副睡了的模樣。比的僵更無法控制的是腦海中的思緒,玉髓香的氣息已經被沖刷幹淨,卻仿佛還一直停留在的鼻尖。
“睡著了?”
低沉的聲音在耳後響起,帶來一陣麻。
明蘊之勉力維持著呼吸,可越是刻意,越容易出破綻。不過幾息,呼吸便錯了一拍,了節奏。
耳畔約傳來了一聲輕笑,辨不清喜怒,輕而飄渺。
泛著熱意的大掌到微涼的肩頭,停留片刻。錦被之下,指尖沿著湖藍的寢緩緩向下,停在了腰間的系帶上。
明蘊之終于裝不下去了,睜開眼,聲音微:“殿下……”
裴彧指尖輕挑,系帶倏然松開,聲音低啞。
“躲著孤?”
明蘊之不自在地別過眼去:“妾累了……”
裴彧眸深沉,長手一攬,將人按懷中。
“……不必你。”
細碎的聲響淹沒在夜裏,直到更鼓聲響過三更,搖晃的紗帳終于停歇下來。明蘊之迷迷糊糊被人抱起,梳洗過後又相攜歇下,的後背著丈夫的膛,源源不斷的熱意從後傳來。
恍惚中,竟真有幾分綿綿意的模樣。
……
燭火搖曳,一聲細微的“噼啪”聲響。
夜深了。
懷中的人呼吸均勻綿長,已經睡。
或許是因為飲了酒,浮沉之間,裴彧的意識緩緩下沉。
一陣漫長的黑暗之後,耳邊響起了喧鬧得刺耳的喜樂,天驟然大亮。
他下意識擡手,無形之中又好似被什麽束縛著,知不到軀的存在。那屏障似的東西看不見不著,卻也驅散不開。
這是何?
眼前濃霧漸散,長街上出現了一頂眼的花轎,前方騎著駿馬的男人穿著正紅的喜服,姿英。兩側百姓夾道歡呼,孩爭搶著灑下的喜糖與喜錢。
不遠,只見那著喜服的男子形利落,翻下馬行至花轎前,牢牢接住了子素白修長的手。
染著仙花的手有些張地蜷了蜷,被那只寬厚的掌心握住。片刻後,那只手方試探著舒展開來,全然依賴地落在男人掌中。
這是……
裴彧的眸越來越深。
問安聲不絕于耳,三拜過後,更是數不盡的恭維與道賀。盛大的宴席上,推杯換盞著的人們面目模糊,連樹影都變得暗淡,手中不知何時被塞進了杯盞,醇香的佳釀莫名地沒了滋味,一切都恍惚不清。
月上中天之時,他才緩緩步了新房。
推開門的那一剎那,朦朧在眼前的霧氣驟然散去。端坐于喜床上的新娘似有所覺,可地直了腰,作出一副不曾懈怠過的模樣。
裴彧腳步未有停頓,目落在因張而攥起的手上。
到底是剛及笄的小娘子,他心想。若非早有婚約,他又年長了幾歲,似這般家世的子不必這樣早早地嫁作人婦。
屋中只有他們二人,靜得呼吸可聞。他緩緩揚手,擡起了那只玉如意,掀開蓋頭。
喜燭映照著落下的紅綢,一張如花靨出現在眼前。他們二人并非初見,卻是頭一回以這樣的裝扮出現在眼前,好似初見般攝人心魄。
遠山似的黛眉輕揚,一雙杏眼如含秋水,一眨不眨地仰臉著他。裴彧莫名從其中看出了幾分傻氣,還有……與從前幾回相見,截然不同的豔。
當初還不到他膛的,如今已經了他的妻。
裴彧的指尖了幾分。
直到年的妻子好奇地朝他的手上看了一眼,他才遲鈍地放下了那只一直被他握著的玉如意。
“郎君……”
某種不可控的預仿佛要沖破腔,從心髒中跳出來。裴彧背過手,按住指的扳指,讓自己從那種不詳的覺中離出來。
“做孤的太子妃,一事,需得放在後面。”
“你我二人既已婚,便是要攜手餘生的夫妻。榮辱與共,命相連,”裴彧冷聲開口:“太子妃只需要做好分之事,執掌中饋。孤會敬你,東宮上下,你的意思便是孤的意思。太子妃,可能明白?”
那雙杏眸怔了怔,過了良久,才應道:“……是。妾……知曉殿下的意思。”
裴彧斂眸:“安歇吧。”
燭淚滴落,凝結大片大片的紅。
分明是他想要的結果,卻不知因何,錐心的刺痛從心髒蔓延開來,骨髓中都泛起了細細的苦。
裴彧猛然睜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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