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第50章

二月初, 殘雪消融。

幾輛并不太顯眼的馬車緩緩駛出宮廷，行至外城門下，一個嬤嬤從車上下來, 對車中的人不舍地囑咐了什麽。

趙嬤嬤年歲大了，剛在京城安定下來，明蘊之不願讓在顛簸累, 只讓青蕪青竹并幾個使宮太監跟著。

老嬤嬤心疼，定要送出城，親眼看著離開。

“嬤嬤快別哭了，興許再過幾月便能回來了。”

明蘊之隔著車窗，拿出帕子給嬤嬤拭淚。

趙嬤嬤拍了拍的手，道：“娘娘照顧好自己，東宮上下老都心裏有數，不會出岔子的。”

“有嬤嬤在, 我放心，”明蘊之這話說得誠心誠意：“外頭還有些涼, 嬤嬤別送了, 早些回去吧。”

幾人說完話, 齊王府的車駕便也來了。

姚玉珠不是第一回出遠門，但確實是頭一回要行這麽久，備了不東西, 心裏更是興。隔著老遠, 就將頭探出車窗, 對明蘊之揮手道：“阿——姐——”

聲音拉得老長, 齊王騎著馬，將的腦袋塞回去：“你可是答應我了，出門以後一切都聽我的。”

姚玉珠掰開他的手：“我和阿姐打招呼也不行？”

“不是不行, ”齊王將車簾放下，一本正經道：“你張牙舞爪慣了自然不在意，但二嫂是個重禮守規矩的人。咱們是跟著二哥去督辦河工，做正事的，不是游玩，邊還有多員護衛呢，你咋咋呼呼沒事，二嫂怎麽辦？”

“知道啦知道啦……你話真多。”

姚玉珠知曉他說得有道理，但還是有些沒面子。不知怎麽回事，好像就是從圍場回來以後，齊王真的一天天了起來，每日不需要人催便起裝模作樣地耍幾槍，然後去工部點卯上值。

上嫌棄，其實心裏也是高興的。

姚玉珠了臉頰，規規矩矩坐在車上，不再呼喊了。

明蘊之不知二人說了這些，見姚玉珠的車駕來了，笑得彎起眉眼：“用過早膳沒有？我這兒有些糕點，可要用一些？”

“還沒用……”姚玉珠想起齊王方才教訓，有點賭氣：“不麻煩二嫂，我這裏也有。”

明蘊之在車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姚玉珠一個勁兒地要認當姐姐，怎麽這會兒規規矩矩起二嫂來了？

正要說話，就聽齊王道：“前幾天玉珠還以為二嫂不會來，傷心了好久，這會兒害呢。”

這倒是實話，姚玉珠一想到阿姐一人在京城該有多麽孤單，就越發憂愁，絞盡腦想了一大堆說辭去安，誰知本沒派上用場。

這下倒是讓明蘊之有些了。姚玉珠和齊王是出了名的恩和，年紀又輕，一道出門不算什麽。太子是去辦公務的，這個太子妃跟上，總覺得哪裏都不太好。

姚玉珠：“二嫂，我想和你一起坐。”

齊王為了在二哥面前表現他的，特意將他的駒牽出來，騎著馬走。姚玉珠一個人坐在車裏有些無聊，反正那時在去圍場的路上兩人就一起坐過，東宮的馬車寬大，布置得也溫馨，總覺得明蘊之那裏比這兒哪哪都好。

明蘊之正要答應，便見一道影掀開車簾。

微涼的空氣吹散了車中的暖意，那涼意甫一進來，又被瞬間驅散。

他方才去與工部幾位隨行的員說話，這會兒準備啓程，才回來。

裴彧開口：“怕是坐不下。”

姚玉珠一聽到裴彧的聲音就熄了火，立馬又往車裏坐了幾分。

“誒，二哥……二哥不騎馬麽？”

齊王牽著馬在車外繞了一圈，不死心問：“二哥要坐車啊？”

“嗯。”

裴彧應得淡漠：“這才二月，天寒地凍，風大。”

齊王就是為了在裴彧面前表現才騎馬的，恰有寒風吹過，上的大氅也不怎麽頂用，給臉凍得發青。

他著韁繩，糾結一瞬，扭扭對車裏姚玉珠道：“玉珠……”

姚玉珠憋著笑，扔給他一個手爐：“誰一大早不聽勸，要騎馬來著？不準上來。”

這下急的是齊王了，原本好容易憋出來的正經又消失無蹤。他才不聽姚玉珠的氣話，趕忙下了馬，一躍上了馬車。

明蘊之聽著外頭的靜，輕笑了笑。

收回目，正好對上裴彧那道沉靜的目，瞧見看過來，那目并未收回，反而越發坦直白，靜靜地瞧著。

“妾臉上有東西？”明蘊之從小櫃中拿出銅鏡，仔細照了照，又看向裴彧：“殿下？”

裴彧收回目，將疊好的毯撐開，蓋在上：“路很長，可以先睡會兒。”

往後坐在馬車裏的時候多，早在出行前，他就讓匠人將馬車都改了改。裏頭除了原先就有的小桌和暖爐，還加了放置日用、首飾的櫥櫃。除此之外，坐的地方也被加寬加長，放上墊和毯子，便能供人躺倒睡下，舒適。

明蘊之蓋上毯子，見裴彧獨獨坐在一側，猶豫了會兒，道：“殿下也坐過來吧。”

靠在一起，比分散坐著暖和些。

讓了讓位置，裴彧下厚重的大氅，坐到了邊，挨在一起，蓋上那不大的毯。

“殿下，”夏松在車外稟報：“一切都準備好了，可以啓程。”

裴彧：“出發。”

“是！”

夏松去下了令，沒過多久，車隊緩緩啓程，往東行駛。

馬車微微晃，明蘊之輕輕掀起車簾，往外看去。

車外是冬末初春之景，後巍峨宏偉的城牆守衛著繁華的都城，周遭來往的百姓或挑著貨，或好奇地打量著車隊。

說不清心頭是什麽思緒，看著遠不同于宮中的民生百態，忽覺輕快，連空氣都分外清新。

裴彧順著的視線看去，目落在那城牆之上。

“你在那，送行過孤兩次。”

明蘊之轉首：“嗯？”

看著那城牆，沒想起來：“三年前殿下去幽州整頓軍務時妾送過殿下，還有一次是……？”

“你我剛定下婚約那年。”

裴彧：“孤隨軍出征，回首瞧見你站在城牆上。”

明蘊之怔怔地看他一眼，憶起了那日。

為了太子選妃一事來到京城，順利被選為太子妃。不過幾日，便得到太子即將出征的消息。

那時年，不懂那些皇家的彎彎繞繞，只知道那位只見過一面的俊俏郎君將要去打仗，聽嬤嬤說邊疆危險，很有可能回不來了。

小小的憂愁萬分，直到站在城牆上，看到那年著鎧甲的影。

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後來明白此事，聯系起來，才知那時事態險峻。想到那場戰事，明蘊之微微側眼，很難忽視裴彧耳側那道長長的疤痕。

靠在枕上，問：“殿下當時可想了些什麽？”

裴彧那時也有十五，更何況是自請上戰場，自然比還懵懂的知曉前路之艱。

裴彧看半躺著的側，道：“在想，那日風很大，別給未來的太子妃吹下來了。”

“……”明蘊之坐起來：“殿下！”

認認真真和他聊天，裴彧學什麽不好，學齊王的科打諢？

裴彧：“當真。”

明蘊之閉上雙眼，將毯往上一扯，不跟他說話了。

窗外寒風吹拂，車中卻暖意融融。裴彧輕笑著斟了杯茶，斂眸喝下。

那時，他想。

這麽小的一個娘子，可的住城牆上的風？

再想遠些，便是……他死訊傳來的時候，可會記得他的樣子？

年的思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停留了一瞬，便散作雲煙，一心奔赴戰場。

可許多次臨危之際，他仍舊會想起那個只見過寥寥兩面的益州小娘子。

直到很久以後的現在，他才明白。

或許從那時開始，他就已經很在意了。

-

馬車行了半日，停下修整。

此行雖也是公務，但不似行軍那等急速，明蘊之下車和姚玉珠在山間走了會兒，回來時，才發現沈懷璋也在。

工部隨行的七八個員裏，他算得上是最顯眼的。老遠瞧見，并未聲張，隨意笑了笑。

車隊繼續前行，直到日落，一行人在驛站休息。

坐了一整日的車，明蘊之和姚玉珠都有些腰酸背痛，姚玉珠更甚，說齊王裝模作樣在車上看書，邊看邊念，念得頭痛。

姚玉珠悄悄問：“二哥聽見他念書了沒？”

明蘊之誠實地搖搖頭：“車裏什麽也聽不見。”

車壁加厚過，防風防雨，自然也更隔音，別說是隔著馬車了，就是在車下說話，也得大聲些才能聽到。

姚玉珠哼了一聲：“我就知道，他明兒個要還是這樣，我就把他趕出去騎馬。”

明蘊之聽兩人吵吵鬧鬧。

若不來，此時應當在宮中已經睡下了，安安靜靜的，沒什麽意思。

用了簡單的晚膳，幾人各自回了廂房，休息準備明日趕路。

裴彧只在用晚膳時了個面，用過膳便不知去向。明蘊之也沒問，自顧自梳洗後便躺了下來。

青蕪為熄了燈，明蘊之道：“外頭不比東宮，你們也要歇好，不必守夜，早些睡吧。”

裴彧與代過，邊有護衛和暗衛守著，此行也是奉陛下之命，算是欽差，尋常人等不敢靠近，讓安心。

明蘊之不怕這些問題，只是有些睡不著。

驛站的條件自然不如宮中。從小到大都沒睡過幾回木板床，更何況還有略微有些和灰塵的氣息，躺在床上，看著牆邊不知何時會落下來的牆皮，微微往外睡了些。

強迫自己閉上雙眼，迷迷糊糊真睡了過去。只是沒睡多久，又被房間裏那的黴氣熏得醒了過來。

早知外面是這樣……

明蘊之搖搖頭，將那一點點抱怨甩出去，外面是怎樣都比宮中自在。只是邊仍舊空空，沒有裴彧的影。

他還沒回來嗎？

明蘊之起，想到院中去瞧瞧。提上燈籠，推開了房門。

時辰太晚，大家都歇了，門外空無一人。輕手輕腳下了樓，環顧四周，這驛站還算大，一樓也有不廂房和桌椅。

轉了一圈，正準備上樓，眼前閃過一道青的蹤影。

“……小青？”

腦中閃過一個猜想，明蘊之輕聲喚道。果然，那蛇好像能聽懂的聲音一般，從不遠的桌下過來，停在的鞋前。

見過幾次，明蘊之不怎麽怕它了，反而對好像有點通人的小蛇有些好奇。

小青在，那豈不是……綦舒他們也在？

明蘊之有些意外，轉而又想起了裴彧曾說過的，綦舒異于常人的本領。

倒也在理之中。

低聲道：“這麽晚了，別在外面玩，快回去。”

外頭有侍衛守著，那些侍衛保護貴人們的安全，冷不丁瞧見條蛇，說不定會直接一刀斬了。

小青不知聽沒聽懂，纏上了的角。

明蘊之沒了法子，用燈籠的手柄挑起它，朝廂房走去。

問了守夜的侍衛，綦舒的廂房所在。侍衛拱手為指了路，護送著到綦舒門前，才回到原先的位置。

夜涼如水。

明蘊之叩了叩門：“綦娘子可在裏面？”

老舊的門并未關，虛掩著，被輕輕一推便大開了來，像只是匆匆關上似的。爬上燈籠的小蛇順著爬下，往屋中去。

明蘊之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狼藉，有些怔愣。

衫散落在門前，一路散至間。

燭火搖曳，將間的人影毫無保留地映至屏風之上。一聲低哼傳來，屏風上的人影發著，長長的發掩著兩人的軀，曖|昧又旖旎。

明蘊之指尖一，燈籠無聲掉落在地，裏頭的燭火瞬時熄滅，眼前亦暗了下來。

……裏面的人，是綦舒。

那另一個人是——

腦海中登時浮現出在圍場那日，綦舒脖頸的點點紅痕。明蘊之後退幾步，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膛。

淡淡的沉香氣息籠罩上，寬厚的手掌捂住的雙眼，將往懷中輕攏。

明蘊之子一輕，來人將打橫抱起，披風裹在微涼的子上，極輕的一聲嘆息。

“孤四尋你，”裴彧臂彎收：“原來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