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彧垂首，下頜抵在的發頂。

“值得。”

懷中的人輕一瞬，低低啜了幾聲。

明蘊之：“我真是、真是……恨死你了。”

良久，他才道：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回來？”

男人聲音沙啞，終于在面前顯出了幾分無可掩飾的沉寂。

為什麽？

——為什麽？

明蘊之在心底叩問多次，究竟是為什麽，一想到他，心底便好似飛出了千萬只翩躚的蝶，牽引著飛奔而來。

閉上眼，滿眼都是那日含之在馬車中的模樣。

“阿姐，”含之抓著的手，凄切道：“他活不長了……阿姐可知此去，究竟會瞧見什麽？生生看著在意之人形同枯木，直至……阿姐，你當真承得住？”

明蘊之靠在裴彧懷中，搖了搖頭，低低道：“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見你，”心跳漸快，變得不控制起來：“很想很想你。”

于是便來了。

僅此而已。

裴彧按著的後腦，指尖微沉。

他們都太過謹慎。

在看到彼此的那刻，都默契地沒有提及先前的離別與重見，好似一直留在軍營之中，等待著上陣殺敵的夫君平安回營。

但。

裴彧閉上雙眼，臂彎收。

“你該知曉，我是否能容你離開第二回。”

——他本就不是會輕易放手之人。

前世今生有且僅有一次的放手，絕不會再出現第二次。

無論這次回來，是抱著何種想法，都絕無可能再離開他邊。

縱是他死，也要為他扶靈送終。

心口再一次到了指尖的輕。

明蘊之：“我知曉。”

親自為自己戴上了所謂字的鐐銬，回到了從前最想逃離之地。

……

到底是累了許久，兩人依偎著彼此，各自沉了睡夢之中。

懷中有人的踏實自不必說，連日的顛簸與張，都在這張不算舒適的榻上得到了緩解。明蘊之睡得極沉，醒得卻很快，好似不過幾個時辰，天未明，便已睜開了雙眼。

裴彧亦醒。

未，他也不曾彈，兩人的視線在夜裏錯，竟纏出幾分難言的笑意。明蘊之勾了勾，咬他橫過來的指尖。

裴彧：“醒了？”

“裴彧，”語氣含糊，故意喚他：“這樣看著我，在想什麽？”

裴彧探了探指尖，嗓音帶著初醒的微啞。

“想你。”

只要是人，都能聽出他話語裏的未盡之意。話音裏似藏了只貓兒，用細細的爪子撓著心髒，不得安生。

“……”

明蘊之咬住他攪的指骨，齒關收，尚存幾分理智：“你的傷還……”

“無妨。”

裴彧垂眼，咬住的。

另一只手早已在衾被之下，鑽了一層更薄的布料之中。七月底，天氣炎炎，兩人都睡出了一薄汗，衫著上，反倒是掀起的瞬間，迎來了一久違的涼意。

數月未見，又得這樣近，從最初起便沒被下去的火氣終于再度燒了起來。

裴彧勾著的衫，一聲撕拉輕響，明蘊之的子僵了僵，繼而低聲道：“人！”

若他此刻子康健，定要狠狠捶上一拳，偏生他上有傷，就是惱，也不能對他如何。

這人就是吃定了心，才如此做派！

果不其然，剛想轉，便聽裴彧“嘶”了一聲，明蘊之下意識轉過頭，對上那雙從未變過的視線。

“只一回。”

他低低開口：“一回，也不麽？”

明蘊之移開視線，咬默認了。

裴彧勾住的腰，及到悉之，猶如夏夜裏清澈的泉眼中又生出了潺潺的清水，指尖濯盡浪花，又逗.弄著一尾游魚。輕點，慢撚，他將執筆弄琴的技藝全然施展在那溫暖之，甚至不出片刻，明蘊之便輕著子，紅了眼尾。

“你不要命了……”

明蘊之按住他將要起的作，眼中水意氤氳，分明得嚇人，卻又當真怕他彈著扯壞了傷，半推半就地順著他的力道，趴在了他的上。

裴彧：“蘊娘疼我，我知足。”

他作緩慢，如鈍刀子割一般，極磨蹭地擡眼著。

明蘊之被折磨得不上不下，終于在某一刻，發了狠似的，沉沉吞，換來裴彧的一聲低笑。

汗滴順著的軀滴落在另一副軀之上，與他的融于一。

“我真是，真是……”

明蘊之咬牙：“真是上上輩子欠了你的！”

不提上輩子，偏說更前，裴彧挑眉，含住的頂端不知吮吻了多久，才不舍地松開，道：“是我欠你的。”

“如今，不是正在還麽。”

裴彧拍了拍的腰間，趁微晃之際，壞心眼地重重一。

明蘊之：“……”

誰要他還這個了？

跌坐而下，終究是失了力道，連與他爭論幾句的力氣都沒有了。

……

被汗水打的額發在頰邊，在裴彧再一次食言，說出“最後一次”的時候，明蘊之終于忍無可忍，將人推開，沉沉睡了過去。

裴彧撥開的額發，吻了吻的。

似是覺察到他的作，歪了歪子，像是要避開。裴彧低斂著眼，用指尖勾住的手，繼續看著的睡。

雖未提，但他如今的況，彼此應當都心知肚明。

這等生命的消散，與傷重之後到、溫度的流失有所不同。

他本就是敏銳之人，又習武多年，對自己的子有著極高的掌控力，何有了異樣，他只會比太醫更早明白。

那些原本優于常人的五一點點消退，先是嗅覺。

他分辨不出上的熏香是否有所更換，屋中常燃著，習以為常的香氣，忽有一日被意識到徹底不見。

只有擁著，好似才能從的發梢之中，得出些許幽靜的香氣。

然後是味覺。

偏些有滋味的膳食，越是讓他品鑒，越能讓他覺出味覺的消減，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聞不到食的香氣，嘗不到原本的滋味，一切都那樣平常。

但只要坐在他的對案，他便能用得如平日一般，不讓覺察出任何異常。

他不後悔此事。

只是如今，他希那些逐漸消退的東西，能再慢一些。

起碼能讓他再多的溫熱與鮮活，看到的模樣，聽到的聲音。

再多一日也足夠。

在他的夢境裏出現過許多次。

或哭或笑，或喜或嗔，猶記得其中一幕，不知想到什麽，仰首問他：“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在無數貴之中，獨獨選了一人？

“因為……”

看著的那雙眼瞳，裴彧驀地想起那日。

名為花宴，實為太子選妃的宴席裏，滿大周數得上名號的貴多有出席。

那時的他是什麽景，許多名門族心中有數。想要攀附這樁婚事的，自都警醒了家中眷，要其多多表現，有想要避了此難的，也都叮囑過，務必收斂鋒芒，勿要顯眼。

宴席之上，有一個算一個，都知曉此行的真實目的。

唯有一個明蘊之。

年齡最小，卻是州牧之，坐于前列。宴席之中多為京城貴，驟然瞧見一個陌生的面孔，自然好奇又打量。

裴彧立于湖邊，遠遠瞧見了那一幕。

好似是有人說了什麽，瞧了瞧湖邊的樹，一派天真地說了句話，出了些靦腆又可的笑意。

不知是誰沒忍住，先一步笑了出來。接著，接連不斷的低笑聲聲耳，有幾人甚至笑紅了臉，與旁相的手帕換著視線。

約知曉是說錯了什麽，紅著臉，坐在一群小娘子的宴席上，聽著那些或善意或惡意的笑聲，遙遙朝他投來視線。

相隔甚遠，他不知究竟說了句什麽話，但事後從仆從得知，只是提及，會爬樹而已。

裴彧皺了皺眉，心中一陣不快。

宴散，坐在院中的秋千下，悄悄抹著眼淚。

好一副可憐的模樣。

裴彧多瞧了幾眼，自有懂事的仆從與他解釋了這小娘子的來頭。寥寥幾句，裴彧便拼湊出了短短幾年的人生。

出名門，卻并不重視，有外祖疼，卻拗不過父親的意願，被送來此。

瞧模樣，許是本不知千裏迢迢被送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如若未被選中，不出意外便會回到益州，再另行婚配。

……的家中，可還會用做出什麽換？

從未關心過旁人之事的他，鬼使神差地想。

到底年，哭了一會兒，便又沒那麽傷心了。坐在秋千之上，搖晃著，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不遠，始終隔著距離，卻從未靠近的他。

目相接。

愣了一瞬，繼而朝他笑了笑。

眉眼彎彎，甚至還歪了歪腦袋，梳好的發髻隨之搖晃，被風吹起了幾縷不聽話的發。

裴彧眉心一。

足下仿佛生了，年站在原地，半晌不曾挪腳步。

他早知此戰，或許會一去不返。

選妃一事，他本想敷衍而過，全了皇家的一場面便罷。可如今，瞧見明家二娘那張哭花了的小臉，他忽然想。

明家不算得一個好歸宿。

若有太子妃這個份，那張臉上的笑意，可能多留存些許？

……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無之人。

直到夢中，一次次浮現著初見那日。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七團花四扇屏風之後，環佩輕響。

得了提點，故作老的明豔了臉上的淚痕，一步一步從其後走出，穩穩當當，不失半點儀態。

蘭草香氣愈發濃郁，縈繞于堂前。陳皇後含笑，熱絡道：“蘊之，這位便是太子殿下。”

所有人都知曉，數位貴中，太子獨獨只挑了一人相見，究竟是何意。

哪怕來此以前，對此事毫無所覺的明蘊之也終于意識到了什麽，慢吞吞地紅了臉龐。

杏眸低垂，乖巧地行了禮，只有攥的帕子暴了的張與無措。

而裴彧握掌心，了聲“蘊之妹妹”。

他們的人生，自此于一，綁了死結。

他亦不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