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走到叶潇声书案前，拿起搁在砚台上的笔，把它悬在笔挂上。

“宁远思还是死得太轻松了，若是之前，我必定将他双眼挖去，再把他倒着挂起来，让他体里的从眼眶流尽。”

“眼睛上钻心噬骨的疼痛，脑袋里几炸裂的昏胀，看不见的恐怖，渐渐冷却的体，意识却并不会消失，就如同明知死神在后一点点啃食他的命，可却无可奈何，只能生生被他吃干抹净。”

故意将自己说得危险可怖，宛如炼狱里逃脱出来的夜叉，挖食人，生剥人皮，无恶不作。

笔架上的狼毫被拨摆动，左右摇晃如人被倒挂于墙头之上，不屈服地挣扎，体摇晃不定。

江秋猛然转过来，似笑非笑，“将军，你可以杀死我告发我，可绝不可欺我骗我，知道我事的人不多，而你，是唯一一个知道了还活着的人。”

这是一份充满危险的信任，即便叶潇声如今尚且不知醉香阁与自己的关系，但只要他将是杀人挖眼的魔头一事说出来，江秋都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不牵连醉香阁，江秋并不怕死，可在黑夜里沉溺已久，向来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将心将肺都对敞开的人，也渐渐放下了防备。

爱意为溃决的堤坝，将一颗心无休止献祭，如若发现被错付，汹涌而来的便是只有满腔的怒火与恨意。

叶潇声言之凿凿，盟誓明志，并非不信，只是害怕了。

害怕这段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黄粱梦终难真。

与其日后要悔恨终生，不如现在早早收场。

不惜以自己的狠辣来威胁他，可又低估了他的胆量。

叶潇声顿了顿，神微动，眼里蓄满了心疼，“你这些年都是这样过的吗？”

江秋怔了一下，没想到他听完会问出这个问题。

“是，我一直过得都是刀口夺命的日子，谁该死就杀谁。”

耳边响起一声低叹，叶潇声凑近，“那你过得很累。”

江秋楞了片刻，眉心轻跳，“你说什么？”

活了这么多年了，师父常问招式学没学会，爹爹常问刺绣有没有练习，九羽常问有没有办法。

可就是没有一个人问过，累不累。

累！

怎么会不累？

白天要在府邸里装作温贤淑，夜晚要隐瞒家人去杀人夺命。

一面是千方百计的隐瞒，一面是命攸关的拼杀。

上但凡有一道伤口，都要遮遮掩掩好几天，生怕被人瞧见。

之前在江府，江应礼和二姨娘他们都好哄骗，只要找个合适的借口掩盖便可。

不好哄骗的是叶潇声，自从被他发现端倪之后，就一直费尽心力与他斗智斗勇。

可这个人现在来说你过得很累！

江秋将头微微仰起，“将军要是点抓我的把柄，我就不会那么累了。”

叶潇声眸微闪，眼含，“以后不抓你把柄了。”

他将体贴近，双手牢牢抓着江秋，放低了声音，“抓着你便足够了。”

江秋闻言，心中酸楚难尽，抬眼向他的眼睛，和的目里，漾着丝丝意。

暗的眸，缱绻着亲昵的愫，视线相，一阵旖旎在两人之间流动。

似乎是对方的眼神过于灼热，江秋觉得自己脸上发烫，微微泛红。

下意识地要躲闪，刚后退了半步就被拉了回来，突然觉上有力量压了上来，一个极尽爱的吻落下，停顿了许久。

月将尽，一抹鱼肚白在东方悄然出头，营帐外的五节芒草尚挂着晶莹珠，轻风斜过，纷纷坠落，掉了寒霜，落了些许凉意。

江秋满脸红，怯地开口：“将……将军！”

叶潇声眼里着愫，语气极尽意，“你我亲已久，该唤我夫君。”

一不知名的意念在心中悄然生长，侵蚀着那道抵触的防线，将一深扎肺腑的刺消融化掉。

江秋眸中的寒冰化尽，蕴起一道清流，化醉人的软。

神凝滞地看着眼前自称为夫君的人，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天要亮了，我该走了。”

待到天亮，军营里到都是人，贸然从叶潇声的营帐里出去，难免让人疑心。

此时天熹微，士兵们尤在睡梦之中，的确是时候该离开了。

叶潇声满眼不舍地放手，将上的外袍束紧，“晨寒冷，当心着凉。”

他亲自护送到军营外，扶着上马，临分别又再嘱咐一遍，“你先回京城，我率军队随后便到，丞相一事，等我回去之后再决断。”

江秋点头，“嗯”了一声，不再言语，挥手扬鞭，踏尘而去。

远的朝霞红晕了半边天，马背上子的袍裹挟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浪，奔着朝霞而去，袍翻飞之间出了纤细的背影。

明明是纤纤玉质，却刚强得让人心疼。

叶潇声看着远渐渐消失不见的妻子，恍惚间失了神。

愣是一个人在军营外站了许久，直到军中早的号角吹响，崔备从他后探出头来。

“将军，不是说昨夜不用守着吗，怎么你亲自守了一夜？”

看着叶潇声眼底的乌青，分明是整晚未睡，又独自站在营外，看起来就像是在站岗。

崔备晨起洗漱完，去了叶潇声营帐寻他，没有找到人。

远远地看着这边有一个人姿立，昂藏七尺，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便走过来看看，没想到叶大将军亲自在这里站岗呢。

这倒是让他这个做下属的有些难为了。

叶潇声回过神来，看了崔备一眼，流寇已剿清，该到了班师回朝的时候了。

然而，他脑子里忽然闪过江秋的话来，“若是继续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他转着营帐，昨夜下令撤掉守兵，只剩一的守兵依旧把营帐围得水泄不通。

宁远思和寒蟾的尸体，与流寇在同一个营帐里面，过了一夜，尸体应该更臭了。

他顿时生出了主意来，“崔备，我们暂不回京城，我先写一封奏章，把奏章到陛下手中后，再动回京。”

崔备原本以为今天就可以拔营回京了，没想到叶潇声竟然要再等几日。

不过他想了一想，确实应该先写一封奏章禀告皇帝，毕竟流寇全部肃清也算是功劳一件，说不定陛下高兴之下，提前准备好封赏，待到回京之后，即可论功领赏。

崔备连忙应下，正要去通知士兵们稍安勿动，别连行囊都收拾完了，又听得叶潇声又说了一句：“你去把李曈李大人请来。”

工部侍郎李曈，与叶潇声、宁远思一齐来颍川，如今正在河边忙着加固堤坝。

崔备不解，“请李大人做什么？”

这位李大人向来只醉心工部的分内之事，不像宁远思左右逢源，喜好攀谈，他格寡淡，言谈极。

来到颍川后，更是为了观测河水涨势，夜夜都宿在河边，从不主动跟叶潇声与宁远思的人来往。

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孤魂。

叶潇声更不像是会主动与人攀的主，今天突然让崔备去把李曈请过来，倒是让人有些意料不到。

崔备此时脸上的神，比昨夜刚看到宁远思死的时候还震惊。

莫不是宁远思被人杀死了，叶将军想提醒一下李曈注意安全，免得被杀。

叶潇声一副大势在握的样子，双手背过后，迎着朝阳而立，脸上映衬着朝霞的金辉，缓缓开口，“仅我一封奏章尚不足够，需要李大人帮我添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