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同這些弟弟們沒什麽好說的, 更不喜歡同李端打道。
因此,只約莫寒暄了幾句,李宿就道:“時辰不早, 孤且得早日回宮拜見父王,你們也得早些回府休息,其餘家事稍後再敘。”
太孫都發話了, 弟弟們便只好遵從。
李端意味深長看他一眼:“宮裏面如今倒是冷清,兄長一定會喜歡。”
李宿淡淡瞥他一眼, 轉回了馬車。
皇孫們出城迎接太孫殿下,一路要陪他一直來到朱雀門外, 恭送他宮。
姚珍珠過車簾,看到外面朱紅宮牆, 心一時有些複雜。
自己說不上來到底想不想回來,但心深卻很明白, 除了這裏,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不能自由自在, 李宿更不可能隨心所,這裏終歸是他們兩個人的必須回歸的家。
朱雀門正門只帝後出行時會開,李宿即便是太孫, 也沒有獨走正門的待遇。
馬車在朱雀門前停下,李宿同兄弟們再次寒暄, 同他們道別,複又回到馬車上,一路順右宮門宮。
隨著宮人的唱誦聲, 馬車一路進宮道。
宮門道幽深狹長,青石板路整齊,高大的宮牆遮擋住了全部的, 讓人分辨不出今夕何夕。
姚珍珠深吸口氣,隔著車簾,重新尋找到了舊日的錦繡斑斕。
這裏才是的“家”。
宮之後,馬車不停,直接回了毓慶宮。
此時毓慶宮只剩周萱娘還在,魏清韻和徐彩霓已跟著貴妃去往皇覺寺,并不在毓慶宮中。
馬車剛一停下,姚珍珠便聽到外面嗚咽的哭聲。
待到姚珍珠下了馬車,才發現周萱娘正對著李宿哭。
旁人不知道怎麽回事,周萱娘是很清楚的。
的眼淚,為的是李宿多年來的兇險,也為他上那些痛心扉的傷。
李宿無奈地看著,聲音也溫和下來:“姑姑,孤這不是好好的?你看,孤這次沒傷,您不用如何難過。”
周萱娘本就是個溫如水的人,此刻聽了更是難,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殿下就會騙我,一會兒周太醫就到,且要他親口說殿下無事,我才放心。”
李宿拿他沒轍。
周萱娘又哭道:“殿下以後出門可要多帶人,賊人膽大包天,就連陛下都敢刺殺,還有何不敢做?”
“姑姑。”李宿這一次抿了抿,“姑姑,我一定不會讓自己出差錯,你仔細哭疼了眼。”
“就……不好看了。”
周萱娘一下子就不哭了。
用那雙紅兔子的眼睛上下打量李宿,有些吃驚:“殿下出去一趟,回來倒是會哄人了,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李宿:“……”
冷面的太孫殿下,頓時紅了耳朵。
姚珍珠站在馬車邊,險些沒笑出聲來。
李宿是真的應付不了哭啼啼的周萱娘,勉強安幾句,才想起後還有姚珍珠,立即轉看向。
“姚詔訓,”李宿道,“此去一路你都知曉,可給周姑姑講解一二,以解姑姑擔憂之心。”
回了宮來,稱呼又從親近的姚珍珠變回了姚詔訓。
兩字之差,份天差地別,距離也在無形中拉遠。
姚珍珠心裏明白,這是無法改變的事。
告訴自己不必在意,又看李宿實在招架不住,便對周姑姑福了福:“姑姑,我可想你了,這些時日不見,就想念您調的桂花,陪我去後面說說話可好。”
周萱娘這才想起來姚珍珠,兩三步竄到姚珍珠面前,一把握住了的手:“我的乖乖,出去這一趟都瘦了,可憐見的。”
如此說著,覺姚珍珠的手更糙了些,癟癟,這就要再哭。
周萱娘原本就喜歡姚珍珠,見不僅瘦了還黑了,心裏更是難,轉眼就又眼淚汪汪。
姚珍珠忙抱住,一邊給李宿打眼。
“姑姑,坐了一路馬車我好累的,咱們去後面說話吧,好不好?這一趟可兇險了,我得給你講清楚呢。”
周萱娘又不哭了。
“對,你們也累了,得趕休息,”周萱娘道,“殿下先回宮吧,熱水也已備好,都安穩下來再說別的。”
李宿心中嘆氣,他對姚珍珠點點頭,轉回了前殿。
姚珍珠便拉著周萱娘的手回了後殿。
周萱娘哭歸哭,該辦的事一件沒辦,熱水點心水果都已備好,姚珍珠直接就可沐浴。
不過,姚珍珠沐浴更的工夫,就的坐在明堂裏,一步都沒挪開。
青天白日的,姚珍珠也了,便沒多泡著,大約兩刻就洗完了,立即起讓聽瀾伺候更。
周萱娘讓如雪端了一碗酪進來,道:“小主瞧著黑了些,許是外面曬的,這是我讓小廚房特地準備的酪,又多支領牛,小主多吃些日子,再配上雪蓮霜,三五日就能白回來。”
姚珍珠其實沒曬太狠,只在山谷那幾日沒用雪蓮霜,這才略黑了一些。
若不仔細看,本看不出來。
但周萱娘也是關心,姚珍珠自然笑著說好:“多謝姑姑,我會好好養的。”
坐在妝鏡前,周萱娘讓聽瀾去取雪蓮霜,自己搬了繡墩坐在姚珍珠後,給幹發。
姚珍珠有些不好意思:“姑姑,哪裏要勞煩您?”
周萱娘了濃的秀發,微微嘆了口氣。
“你們都出去吧。”
聽瀾小心看了一眼姚珍珠,姚珍珠沖點點頭,才領著湯圓從寢殿退出去。
周萱娘的手很輕,姚珍珠幾乎不到在給自己梳頭:“小主,跟著殿下很危險,我知道你這趟吃了很多苦,姑姑心裏也很難。”
姚珍珠以為要問這一趟送駕之行,沒想到開口卻說這些。
“姑姑……”
周萱娘拍了拍肩膀,聲音裏有著顯而易見的疼惜。
“在宮裏,沒娘的孩子就是比尋常人艱難,更何況先太子妃……又是那般子。殿下這麽多年不容易,他幾乎是靠著自己熬過來的,便是有貴妃,但貴妃也不是他一個人的貴祖母。”
貴妃姓蘇,背後是蘇家,是戍邊軍,是蘇家軍,李宿確實是孝慈皇後的嫡孫,也是蘇家脈,但太子難道不是嗎?
不說太子,大凡太子膝下的皇孫,皆是孝慈皇後的孫兒。
貴妃娘娘喜太孫,也願意關照太孫,那是太孫跟貴妃娘娘的祖孫緣分。但太孫對于貴妃,對于蘇氏來說并非獨一無二。
且貴妃一心留在皇覺寺,留在所醉心的事業上,對于太孫就不會那麽關照。
這些事,周萱娘不能跟姚珍珠說,但姚珍珠未必不能想清楚。
道:“殿下一路都靠自己,他自己走的艱難,邊人也不會那麽一路平順。”
周萱娘坐在姚珍珠後,過妝鏡看著姚珍珠年輕而稚的臉龐。
離宮之前,就很喜歡姚珍珠,喜歡活潑開朗,也喜歡懂事知趣,最要的是,對殿下忠心不二,用那手絕頂廚藝,征服了殿下的胃。
在當時宮中那麽危急的況下,在李宿幾乎是被貶斥出宮時,也不離不棄,堅定地跟著李宿出了宮。
更不提這一路兇險,差點沒了命。
這樣的人,值得敬重。
周萱娘過鏡子沖姚珍珠溫一笑。
“小主,我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麽,現在只想同你說,殿下不善言辭,從不知要如何表達自己,”周萱娘道,“但誰好誰不好,殿下心裏都很清楚。”
“對他好的人,他從不會忘記,他會謹記于心,千百倍還回來。”
周萱娘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安姚珍珠的心。
怕因為這一路艱辛害怕慌,也怕對李宿漸漸失去信心,最終還是離開他。
姚珍珠從鏡中回視周萱娘的目。
目輕靈,帶著冬日裏的淩冽寒,卻又有著春日萬複蘇的溫暖。
對周萱娘淺淺一笑:“姑姑,我不是個喜歡改變的人,當時我決定來毓慶宮,就沒想過要離開這裏。”
“我在宮裏年份不淺了,至今已有七年景,我愚鈍,除了廚藝其他的都沒怎麽學會,但有一個道理我是懂的。”
“忠心不二,矢志不渝的人,才能走到最後。”
周萱娘終于松了口氣。
“這就好,”說,“你是個好姑娘,殿下不會虧待你,老天也不會忘記你。”
姚珍珠看滿面倦,一看就知道熬了許多時日,不由也有些憐惜:“姑姑,我們都平安歸來,你盡管放心。”
“當時事發突然,雖略有些波折,但最終還是平安無事。”
“所以姑姑,您夜裏燃一炷香,好好睡一覺,明日就過去了。”
姚珍珠取了檀木梳,給仔細順發。
姚珍珠的頭發又黑又亮,濃順,有著蓬的生機。
“小主,只要殿下一日不倒,毓慶宮便永遠是您的家。在自己家裏,您盡管放肆一些,不用像之前那般拘束。”
姚珍珠微微一愣。
可以把毓慶宮當自己的家嗎?之前李宿雖然承諾過,可姚珍珠很清楚自己的份,不會隨意僭越,唯一的僭越,也只在一日三餐上。
現在周萱娘舊事重提,依舊在告訴:您可以放肆一些。
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姚珍珠不知,要如何放肆,姚珍珠其實也不清楚。
只知道,自己終于還是被毓慶宮認可了。
可以安穩在毓慶宮生活,似乎也可以把這裏當自己的家。
姚珍珠對周萱娘說:“我知道了。”
此刻的前殿,李宿也剛沐浴完。
賀天來跟貝有福一個給他準備裳,一個給他束發,忙得腳不沾地。
李宿道:“不急。”
賀天來額頭都出了汗,他僵著那張臉,語氣卻很急切:“太子殿下一早就派了張晨過來,此刻已經在毓慶宮等候半個時辰。”
兒子回宮,父親必要召見,這才是父慈子孝,一段佳話。
李宿卻穩穩當當坐在那裏,冷漠看著鏡子裏年輕的自己。
“孤說了,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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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皇帝陛下離宮之後,太子李錦昶就以東宮不便面見朝臣為由,直接搬乾元宮。
當然,他是不敢住正殿的。
李錦昶目前暫居于乾元宮修德殿,李宿要拜見父王,也要去乾元宮拜見他。
待到李宿出宮,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他重新換過一墨藍錦,腳踩鹿皮長靴,腰配金鑲玉帶鈎,窄袖圓領,長玉立。
太孫殿下從暖轎上下來的時候,就是這麽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李錦昶邊的大伴楊連已經等候在乾元宮門口,正一臉笑意看著李宿。
“殿下,您可算是回來了,”不管父子關系如何,楊連是一直對李宿尊敬有加的,“太子殿下近來因您的事總是夜不能寐,十分擔憂您的安危。”
李宿淺淺勾起角。
他竟然笑了。
“父王關心兒子,是父王慈,兒子惹父王擔憂,是兒子不孝。”
自從他過了十歲上,楊連幾乎沒見他笑過。
但凡有些小模樣,一般都是貴妃娘娘在場時,面對旁人的時候,李宿從不給好臉。
即便是對太子李錦昶,父子兩個就差劍拔弩張,更不可能笑臉相迎。
但現在李宿卻不同。
楊連心中反複思量,道:“殿下,幾位閣老正在勤政齋議事,特地叮囑臣讓殿下先去雨花閣小坐。”
李宿笑著點頭:“好。”
他態度驟變,整個人的氣質也跟著變了,這令楊連心中惴惴不安。
太孫到底知道了什麽?還是說,他也留了後手?
楊連喊了徒弟劉發過來,讓他好好伺候太孫殿下。
李宿原本就不著急,現在更不著急了。
他悠閑地坐在雨花閣裏,看著忙著給他煮茶的劉發,不經意問:“父王近來很辛勞吧,這時候都要晚膳,還未曾忙完。”
劉發年輕,只二十來歲的年紀,因乾元宮此人手不夠,才被楊連提拔上來。
面見李宿本就張,現在他又如此問話,更是汗如雨下。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直都很勤勉。”
劉發結結說,張得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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