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濟康的妻子即將臨盆，還等著他回家。

他從來沒想過要把自己的命代在異鄉。

良久，蘇濟康才艱難出聲：“大哥別被蕭峙那小人挑唆了，他是不會放過祖父的，他就是想在別人面前辱咱們。”

“那麼多人作證，他說的話總不能不作數。”

蘇濟康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大哥想替祖父去死？咱們憑什麼要送死？當今陛下可是姑姑的獨子！咱們蘇家合該……”

蘇濟安打斷他的話：“沒有什麼該不該的，陛下也別無他法。姑姑的名聲已經毀了，如今是禍國殃民的罪人。早點兒安歇吧，咱們都好好想一想。”

他落寞躺下，一合眼，妻兒歡聲笑語的模樣浮現在腦海之中。

蘇濟康無聲地沖他翻了個白眼。

他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剛剛生起的彷徨不安消失無蹤。

他沒再把蕭峙的話當回事，就算蕭峙當真，祖父也不會讓他們兩個去送死。

這一晚，蘇濟康像往常一樣，睡得很沉。

蘇濟安一整晚都沒睡著，翌日一早洗漱完，什麼東西都沒心吃。

他看向沒心沒肺的蘇濟康：“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蘇濟康愣了會兒才明白他問什麼：“你還當真了？他就是在耍咱們玩兒，想讓蘇家丟臉。”

“我考慮好了，我答應，你呢？咱們都答應，丟臉的便是他。”蘇濟安鄭重地盯著蘇濟康，很希他也能點頭。

他作為長孫，文不武不就，沒為蘇家爭過。

若是能救下功名就的祖父，也算是為蘇家做了一件大好事。

蘇濟康也差不多，碌碌無為至今。

蘇濟康用力從蘇濟安手里出胳膊：“你瘋了！大嫂還等著你回家呢！我可不想護送你的尸回去！你若死了，我怎麼跟大嫂代？”

“所以咱們要眼睜睜看著祖父死”蘇濟安紅著眼，哽咽出聲。

他想了一夜，蕭峙實在是會拿人心，一個小小的提議便折騰得他們倆束手無策。

若是不答應，傳回蘇家后，一家老小還不知道怎麼鄙視他們，那些敬佩祖父的人更會唾棄他們貪生怕死；若答應了，他們這一生便要倉促結束，他們誰都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便是為了蘇家的氣概，蘇濟安也不得不答應。

“二弟不愿意，我也理解，我這就寫書，麻煩二弟幫我帶回去。我會跟蕭太師商議，倘若能用我這條命抵了祖父，自是最好。”蘇濟安垮著肩背，找筆墨寫書。

蘇濟康急得直跺腳：“大哥你忒糊涂！你看不出來蕭峙是在戲耍咱們嗎？他不得咱們蘇家再白送一條命！”

蘇濟安答應，他不答應，日后別人怎麼看他？

他寧可蘇濟安跟他一起拒絕，日后即便有人嘲諷，也有人跟他一起承擔，否則他一個人活著回蘇家，還不知道要多唾沫星子。

蘇濟安從高僧那里借來筆墨，聽到蘇濟康在旁邊念叨，頭疼地抬起眸子：“放心，我會告訴蕭太師，是我不許你答應的。我若能替下祖父，還得由你把我尸帶回蘇家，祖父年邁，一路奔波怕是力不濟。”

蘇濟康聽了這個理由，覺得可行。

心頭焦躁弱下去，他尷尬地撓撓頭，整理袍，又殷勤地幫蘇濟安研墨。

頃，他才弱弱出聲：“大哥還是先去問問蕭太師的意見吧，他若不應，你不是白浪費力寫這書？”

蘇濟安如鯁在，略有些失地看他一眼……

不遠，蘇老將軍渾渾噩噩地醒轉，腦子鈍痛。

他敲敲腦門，了莫名酸痛的老，想起昨晚喝酒時的蹊蹺，臉當即大變。

他著急忙慌地沖出營帳，找到兩個孫子的住，只看到蘇濟康一人。

“你們昨晚在酒水里加了東西？你們想做什麼？”

蘇濟康眼神閃爍，沒敢看他：“祖父不能死，我們本想救祖父的，被蕭峙識破了。”

“老夫說過不需要！你們如今連老夫的話都不聽了？蘇濟安在何？”蘇老將軍這會兒是真的生了氣，連名帶姓直呼大孫子。

蘇濟康低著頭，聲若蚊蠅：“在蕭峙那里，大哥想替了祖父。”

已經去了一會兒，也不知沒。

蘇老將軍氣得頭暈，合眼調整兩息后，轉便急匆匆去找蕭峙。

營帳中，蕭峙支頤，懶懶地斜睨著蘇濟安：“本太師不是如此提議的。”

蘇濟安聲道：“我雖然不及……祖父能耐，可……可我年輕，我原本還有數十年可活，所以……所以拿我的命抵祖父……”

“誰要你抵了！沾染蕭老將軍的是這雙手！與你何干？”蘇老將軍沖進來便聽到大孫子要為他抵命，當即把自己那雙布滿繭子的雙手出來。

蕭峙和蘇濟安的視線都挪過去。

蕭峙斂起散漫的神態，站起，不耐煩道：“一個時辰后，本太師今日送蘇老上路！”

蘇老將軍和蘇濟安渾一震。

蘇濟安痛哭出聲：“祖父！孫兒沒能力救您，孫兒不孝！”

蘇老將軍心頭容，他蘇家能出一個不怕死的小輩，他甚是欣。

蕭峙沒心思看他們祖孫深，將人攆了出去。

他合上眼，看到的是蘇老將軍剛剛出的那雙手，上面布滿鮮，順著他的指頭往下滴。

那是他祖父的！

再次睜眼，蕭峙眼底一片肅殺之氣。

一個時辰后，在蕭老將軍和蕭屹、蕭嶼喪命之，同樣的營帳搭建好，里面的擺設按照蘇老將軍的回憶復原，和當年如出一轍。

蘇老將軍走到親手捅死蕭老將軍的地方，曾經困擾他多年的噩夢驟然重現。

他仿佛看到蕭老將軍看到他時的欣喜，拉著他唉聲嘆氣的推心置腹，彼時他們見面次數不多，卻當真是惺惺相惜。

可他利用蕭老將軍的信任，親手將匕首刺進其膛。

“報！太師，蔣超從胡人手里逃出來了，不過他已經被拔了舌，一只眼也瞎了。”一名軍沖進營帳，打破里面的沉寂。

蕭峙掌大笑：“老天開眼，抓過來，一起祭奠！”

蘇濟安兄弟倆狠狠了下，難言的恐懼漫上心頭。

尤其蘇濟康，他覺得如此巧合確實是老天看不下眼，要還蕭家三位一個公道。所以他沒有答應替祖父去死，也是天意。

一瘸一拐的蔣超被軍推搡過來，看到蕭峙后，他驚恐地連連往后退。

軍怒斥一聲，拔刀抵住他后背，蔣超不敢再退。

轉眸看到蘇老將軍，蔣超嚎啕出聲，“阿阿”地著，一個字都說不清楚。

蕭峙看向一旁的高僧，眉尾揚起，不悅的戾氣無邊蔓延。

高僧一句“阿彌陀佛”后，默默往外退，只留下一句：“吉時到了。”

是蕭峙讓他們為蕭家三位超度的吉時，也是蘇老將軍赴死的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