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萧珩离府后，王府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日沈知楠与楚明澜并肩走在通往仪宫的宫道上。微风拂过，楚明澜忽然“哎呀”一声，停住了脚步。

“嫂嫂，怎么了？” 沈知楠侧首，有些疑地问道。

楚明澜懊恼地抿了抿，“准备带给母后的梅子落在马车上了。” 转往回走，步履匆匆，“知楠，你先过去，我一会儿追上你。”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转角。

沈知楠摇头失笑，只得独自前行。

转过一回廊，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沈知楠稍稍往旁边让了让，谁知那人竟也跟着偏了过来，几乎要撞上。

蹙了蹙眉，抬眼看去——

萧玠。

沈知楠心头一跳，立刻后退一步，低声道：“四弟。”

萧玠角微勾，目肆无忌惮地落在脸上，“二皇嫂这是要去哪？”

沈知楠被他盯得浑不适，又退了一步，声音依旧轻，却带了几分疏离：“去母后宫中。”

萧玠点了点头，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的眼神犹如毒蛇，冷而黏腻，一寸寸扫过的眉眼、瓣，最后停留在绷紧的腰肢上。

他忽然向前近一步，语气漫不心，却暗含试探：“二皇兄不在京城，二皇嫂可还习惯？”

沈知楠步步后退，脊背几乎贴上冰冷的宫墙。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厉声道：“四弟，自重！！”

萧玠低笑一声，目却愈发幽深。

远传来楚明澜的脚步声和清脆的嗓音：“知楠！我回来了——”

萧玠眸一暗，终于停下脚步，故作恭敬地退开半步，“二皇嫂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可那令人不适的目依旧黏在上，仿佛毒蛇吐信，冷而危险。

直到楚明澜走近，萧玠才收回视线，微微颔首，转离去。

沈知楠紧绷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指尖却仍在微微发颤。

楚明澜抱着梅子罐快步走来，远远便瞧见沈知楠立在宫墙下，面微微泛白。眉头一蹙，加快脚步上前，手轻轻搭在沈知楠腕间——触手冰凉。

“怎么了？” 压低声音，指尖不着痕迹地紧了紧，“脸这般难看，可是子不适？”

沈知楠长睫低垂，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无妨，许是晨起风凉，有些头晕。”

楚明澜定定看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忽地侧首，扫向方才萧玠离去的方向，又回头凝视沈知楠微微绷紧的角，心中已猜得七八分。

（——是萧玠。）

“走吧，” 忽然挽住沈知楠的手臂，将梅子罐塞进怀中，“母后新得了江南进贡的金丝枣，特意嘱咐我给你留一匣子。” 掌心不着痕迹地在腕上一，声音却轻快明亮，“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被怡和那馋猫吃了！”

沈知楠被突如其来的亲昵晃了神，怀中沉甸甸的梅子罐着酸甜香气，腕间温暖的触如一道暖流，冲散了方才的寒意。终于抬眸，对上楚明澜隐含担忧的眼睛，轻轻点头：“好。”

二人相携而行，楚明澜刻意放慢脚步，宽大的袖垂落，掩住牢牢握住沈知楠的手。

王府

沈知楠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的棋谱，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往日萧珩虽然也忙，但偶尔路过书房时，总能听见他与江寻低声议事的声音，或是他在庭院练剑时，剑锋划破空气的锐响。

而现在，府里静得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二嫂嫂，该你落子了。” 怡和执着一枚黑子，笑地提醒道。

沈知楠回过神，歉意地笑了笑，随手将白子落下。

怡和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促狭道：“二嫂嫂这几日怎么总是走神？莫不是……在想我二哥？”

沈知楠指尖微顿，耳尖悄然泛红：“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府里太安静。”

怡和托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正要再打趣几句，忽见霜降匆匆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封帖子。

“小姐，安小姐递了帖子来，邀您明日去城郊佛寺上香。”

沈知楠着帖子上悉的字迹，忽然想起那日宫墙下楚明澜攥紧的手。

（自那日后，便再未进宫。）

沈知楠点头应下，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

待怡和走后，沈知楠轻声对空气问道：“影九，明日去佛寺可以吗？”

暗出来冷漠的子嗓音：“王妃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保护王妃。”

影九是萧珩走之前留给的，只是开始并不知道影九的存在。

还是萧珩离府的第二日，沈知楠曾带着霜降去城中散心。

那日阳正好，本想去书肆挑几本新话本，却在回府的路上，被几个地无赖拦住了去路。霜降护在前，厉声呵斥，却反被对方调笑。

就在攥紧袖中银簪，准备自卫时——

一道黑影倏然从巷口掠出，剑未出鞘，只以剑柄横扫，那几个地便哀嚎着倒地。

沈知楠惊魂未定，抬眸看向那人。

黑劲装，面容冷漠，正是影九。

“王妃。” 躬行礼。

沈知楠很是诧异：“影九，你没有随王爷一起吗？”

影九声音依旧冷漠：“王爷吩咐，让属下保护王妃安全。”

沈知楠怔住：“王爷……什么时候吩咐的？”

影九垂首：“离府前。”

那一刻，心头蓦地一软。

（原来他走之前……还记挂着。）

夜渐深，沈知楠独自坐在庭院里，着天边一弯新月。

霜降为披上外袍，轻声道：“王妃，夜里凉，回屋吧。”

沈知楠摇摇头，忽然问道：“霜降，你说……王爷此时到荆州了吗？”

霜降抿一笑：“王妃若担心，不如写信问问？”

沈知楠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挲着袖口绣纹。

（写信？写些什么呢——还是不让他分心的好）

可最终，还是轻声道：“……明日去佛寺，替他求个平安符吧。”

夜风拂过，树上雪簌簌而下，如雪纷飞。

（但愿他……平安归来。）

翌日清晨，城门口车马往来，沈知楠的马车静静停在一株老槐树下，帘子半卷，出几分暖意。

远远地，安子言提着摆小跑过来，后跟着气吁吁的丫鬟。一见沈知楠的马车，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踩着脚凳就钻了进去。

“哎哟，还是你王府的马车暖和！” 安子言一屁坐下，了手，长舒一口气，仿佛终于活过来了。

沈知楠瞧着这副模样，忍不住弯了眉眼，打趣道：“说什么心绪不宁要去佛寺祈福，我看啊，你就是想找个借口出来玩吧？”

安子言被穿，也不恼，反而嘿嘿一笑，冲吐了吐舌头：“被你猜到了！”

歪头凑近沈知楠，眨眨眼道：“整日闷在家里绣嫁妆，我手指都快筛子了，再不出来口气，怕是要憋出病来！”

沈知楠失笑，手替理了理跑乱的鬓发，温声道：“嫁妆都准备妥当了？怎么还有空溜出来？”

安子言一听，脸微微泛红，低头摆弄腰间的荷包，声音轻了几分：“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反正……也用不着我日日在家的。”

忽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再说了，我这不是想你了吗？自从你嫁王府，咱们见面的机会都了。”

沈知楠心头一暖，连日来的空落似乎被好友的笑语冲淡了些。轻轻握住安子言的手，笑道：“好，那今日就陪你好好散心。”

安子言欢呼一声，顺势靠在肩上，叽叽喳喳说起近日的趣事。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

沈知楠着窗外掠过的景，角不自觉地扬起。

行至半途时，马车猛地一震，车在雪地上划出尖锐的嘶鸣。沈知楠和安子言猝不及防向前栽去，茶盏翻倒，温热的茶水泼洒在狐裘上。

"怎么回事——"安子言话音未落，影九的刀鞘已重重抵住车门。过车帘隙，两人瞳孔骤——

二十余名蒙面黑人呈扇形包围马车，雪亮的刀锋映着冬日惨白的阳。车夫歪倒在泊中，脖颈一道细如红线的伤口还在汩汩冒。

"别出声。"影九背对着们低语，拇指缓缓推开刀镡，"东南方防守最薄，待我斩开缺口..."他反手将一枚冰凉件塞沈知楠掌心，"碎它，王爷的暗卫会循烟而来。"

安子言死死捂住，指甲陷沈知楠手臂。为首黑人突然扬刀，刀尖滴落的珠在雪地上砸出鲜红的坑："晋王妃，我家主人请您——"

"走！"影九暴喝一声纵跃起，刀如银龙出涧劈开风雪。沈知楠拽着安子言滚下马车时，正看见三支弩箭穿影九肩胛，雾喷溅在雪地上宛如红梅。

"跑！不要回头！"影九的嘶吼混着金属撞声传来。沈知楠碎信烟，紫红烟雾腾空而起的瞬间，看见黑人袖口若隐若现的青蝎纹——萧玠

寒风呼啸，枯枝在脚下断裂，发出清脆的声响。沈知楠死死攥着安子言的手腕，拖着拼命往前跑。肺部灼烧般疼痛，可不敢停下——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刀刃破空的声音清晰可闻。

“再坚持一下……前面……前面有村落……” 沈知楠息着说道，嗓音沙哑。

可就在刚要加快脚步时，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猛地回头，瞳孔骤——

安子言缓缓收回手，指尖着一细如牛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的冷。

“子言……？” 沈知楠声音发颤，不可置信地着。

安子言的神复杂至极，愧疚、挣扎、决然……最终归于一片冷漠。

沈知楠想质问，想抓住问个明白，可四肢却骤然脱力，眼前一阵阵发黑。

“为……什么……”

没能等到回答，眼前一黑。

世界天旋地转，的体不控制地向前栽去——

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

他垂眸看着昏迷，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绪，轻叹一声：“知楠....."

寒风卷起枯叶，沙沙作响。

安子言站在原地，看着杨既明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沈知楠抱起，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忽然笑了，声音很轻，却带着破碎的颤意：

“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心里永远只有的位置？”

杨既明抬眸，目平静得近乎冷漠：

“是。”

干脆利落，毫无犹豫。

安子言呼吸一滞，自嘲地扯了扯角：

“你连骗都不愿意骗我一下吗？”

杨既明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拂去沈知楠发间的落叶，动作专注得仿佛世间只剩这一件事值得他去做。

安子言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掌心，可这点疼痛比起心口的窒息，本不值一提。

忽然厉声质问：

“既然你从来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定亲？！为什么——”

为什么给了希，又亲手撕碎？

为什么让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他也是爱的？

杨既明终于看向，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

“因为你们是朋友。”

安子言一怔，随即如遭雷击。

——因为们是朋友。

——因为和亲，就能名正言顺地接近沈知楠。

多可笑啊……又多么残忍。

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林间回，凄凉得令人心颤：

“杨既明……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

“我恨你。”

转的瞬间，一滴泪砸在枯叶上，悄无声息。

杨既明看着的背影消失在林间，神依旧淡漠，只低声说了一句：

“会的。”

（——他答应，这辈子，再不相见。）

杨既明横抱着沈知楠走出林，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在他怀中安静得像一尊玉雕，唯有微弱的呼吸拂过他襟前暗纹，证明这躯体里还困着一个挣扎的灵魂。

一辆玄青马车静候在道岔口，车帘绣着杨氏家徽——青竹绕月，清贵风雅。车夫见他现，立刻跪地叩首，不敢多看一眼他怀中之人。

“垫子可铺好了？”

“按公子吩咐，三层狐裘垫底，熏了安神的香。”

他颔首，俯钻进车厢。夜明珠嵌在壁上的鎏金灯座里，将沈知楠苍白的面容映得近乎明。杨既明指尖在眉心悬停片刻，终究只是替掖紧锦被边缘。

“荆州别院。” 他叩响车壁，声如碎冰。

马车碾过道时，一队黑骑士自林间幽灵般尾随而上。为首者举起缠着青蝎纹的令牌，月在铁甲上流淌河。

车厢里，杨既明凝视着手中沈知楠的珠钗。金丝累的海棠花蕊里，藏着晋王府特制的追踪香——此刻正被他一寸寸碾碎在掌心。

（知楠，你教过我落子无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