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朱漆大门在暮中格外庄重，沈知楠站在石阶前，恍惚间竟觉得出嫁那日的喜乐犹在耳边，出嫁不过一年时间。

"大哥，"指尖抚过门前石狮被雨水冲刷出的纹路，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给家里丢人了。"

沈知宴扶着迈过门槛，闻言轻笑："若你这算丢人，那父亲不早就在京城待不下去了？"

（二十多年前——）

那时还不是丞相的沈家嫡子沈自青没娶世家大族贵，反而娶了一个医的事，在当年可是轰动整个京城的。

沈知楠闻言角微微扯起，看着兄长：“父亲知道会你的。

沈知宴不以为意：“楠儿忘了？现在我才是家主。”沈知楠着兄长的模样，终于浅浅笑开。

沈知宴忽然抬手，像儿时那样弹了下额头："回家了。"

沈知宴带着妹妹穿过回廊，刻意避开了灯火通明的前厅。月过紫藤花架，在青石板上烙下斑驳的影子，

推开闺房的门，陈设依旧——案几上摊着未绣完的帕子，博古架摆着各地搜罗的奇石，连床帐都还是以前惯用的青白。

"剩下的事给大哥。"沈知宴将烛台放在惯常读书的矮几上："楠儿不必忧心。"

沈知楠着烛里兄长拔的影，自是相信大哥的能力，只是——

"麻烦大哥了。"轻声道。

沈知宴突然手点了点眉心："小丫头说什么胡话呢？"转时玉佩流苏扫过门框，"早点休息。"

前厅内，烛火微微摇曳，映照出丞相沈自青紧锁的眉头。他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袍下摆随着急促的脚步不断翻动。一旁的丞相夫人林氏攥紧了帕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当沈知宴的影出现在廊下时，林氏再也忍不住，疾步上前抓住长子的手臂："宴儿，楠儿到底......"声音哽在间，竟不敢问完。

沈知宴扶母亲坐下时，触到掌心一片冰凉。他抬头看向父亲——那个曾在金銮殿上面不改舌战群臣的丞相，此刻眼中竟带着罕见的惶然。

"父亲。"沈知宴郑重行礼，沈自青摆了摆手，指着旁的太师椅示意儿子坐下，"楠儿......"宽大的袖下有不自觉的攥着："可是晋王给了委屈？"

沈知宴将荆州之事简略道来，话音未落——

"啪！"

沈自青一把摔碎案上茶盏，瓷片飞溅。"萧珩！"他猛地起，袍带翻太师椅，"我就知道萧苍凌那个老东西没安好心！"

"他儿子把我楠儿害这样。"老丞相一脚踢开脚边碎瓷，在满地狼藉中来回踱步，"和离！必须和离！！"

"上次宫宴..."林氏攥着帕子的手不住发抖，眼泪砸在襟上，"楠儿还笑着说一切都好..."哽咽着说不下去，突然抓住儿子手腕，"心疾如何了？晋王当真...当真治好了？"

沈知宴沉默点头，看着父亲怒发冲冠的模样，轻声道："父亲，我们还是由楠儿自己决定吧。"

"自己决定？"沈自青猛地转，眼中怒火更盛，"你妹妹什么子，你不知道？"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混账，等他恢复了记忆，楠儿......"

话说到一半，沈自青突然哽住，口剧烈起伏。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儿看似温顺，骨子里却执拗得很。若萧珩恢复记忆后回头示好，怕是会毫不犹豫地原谅对方。

沈夫人了眼泪，声音沙哑："老爷，可这样勉强楠儿，心里该多难......"

"长痛不如短痛！"沈自青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趁着这个机会，当断则断！楠儿或许会难过一阵子，但总会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痛："那个混账和他老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他恢复了记忆，楠儿跟着他也不见得能过上好日子。"

厅内陷短暂的沉默，只听得烛火噼啪作响。

"就这么定了。"沈自青一锤定音，整了整凌乱的袍，"我明日就进宫。"

沈知宴看着父亲决然的背影，言又止。他知道，父亲这是要用最直接的方式，斩断妹妹再次伤的可能。

沈知楠独自坐在闺房的绣墩上，指尖无意识地挲着案几边缘——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去年萧珩将抵在案边时，他腰间玉佩留下的。

目扫过书桌，仿佛又看见那人坏笑着将抱上去时晃动的影子；掠过窗边的软榻，耳边似乎还回着他咬着耳垂说的那句"楠儿不想在这里试试吗"；最后停在床帐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们缠的气息。

（每一个角落都在提醒，这间屋子早已不是从前的闺阁）

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要想。

——不能再想。

可体比记忆更诚实，肤似乎还记得他指尖的温度，腰肢还记得被他箍住的力道，连耳后那敏点都在隐隐发烫，仿佛那人还在后轻吻。

沈知楠睁开眼，看着铜镜中自己泛红的眼角，突然抬手将妆奁扫落在地。

晋王府

清晖园内，暮过窗纱，为房间镀上一层朦胧的。萧珩站在房中，目缓缓扫过每一陈设——这与他记忆中的居所截然不同，却莫名牵动着他的心绪。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缕淡淡的幽香，像是曾在这里长久停留过的证明。

"之前......住在这里吗？"萧珩低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床榻边的雕花。

江寻靠在门边，看着好友茫然又眷的神，轻轻"嗯"了一声。

萧珩走到梳妆台前，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着台上的每一件品：一支玉簪、半盒胭脂、几本翻旧的诗集......这些陌生的件，却让他心头涌起说不清的酸涩。

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萧珩猛地蹲下，五指死死攥住前的料，额角渗出细的冷汗。

"琰之！"江寻快步上前，扶住他颤抖的肩膀，"你别想了......"

萧珩抬起头，通红的眼眶中蓄满泪水，向来凌厉的眉眼此刻写满无助："怀锦，帮帮我......"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我该怎么办......"

一滴泪砸在江寻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二十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落泪。

江寻沉默地拍了拍好友的背，就像小时候萧珩在练武场伤时那样。有些痛，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缓解的。

天未亮，清晖园内还笼着一层薄雾。萧珩在榻上猛然惊醒，额间还带着冷汗——梦中那双含泪的眼睛让他心口发闷。

"二哥！快开门！"

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怡和公主的喊打破了清晨的寂静。萧珩一把拉开房门，还未开口，就被怡和抓住手腕往外拖。

"怎么回事？"萧珩甩开的手，眉头紧锁。

怡和急得直跺脚，鬓发散乱："太子哥哥让我来告诉你，沈丞相一大早就进宫了！"着气，"他要请父皇下旨，让你和二嫂嫂和离！你快点——"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晃。怡和只觉一阵劲风掠过，再抬眼时，廊下已空无一人，只有被劲风带起的纱帘还在剧烈晃动。

远传来骏马嘶鸣声，紧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怡和愣了片刻，突然提起摆追了出去：“二哥，你等等我。”

书房内，龙涎香袅袅升起。皇帝手中的朱笔"啪"地搁在砚台上，墨溅出几点在奏折上。

"老家伙，你说什么？"皇帝眯起眼睛，"再给朕说一遍？"

沈自青直地站着，袍下的拳头攥得发白："请陛下下旨，准臣与晋王和离。"

"胡闹！"皇帝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响，"老二和你家闺不是得好吗？"他想起年关时宫宴上小两口眉眼传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朕好不容易——"

话到边又咽了回去。皇帝突然福至心灵，子前倾："是不是老二欺负知楠了？"他摆摆手，"朕这就把那小子拎进宫来，让他给知楠磕头赔罪！"

"陛下！"沈自青突然一声厉喝，眼眶通红，"您可知楠儿现在是什么模样？！"

皇帝被老友眼中的痛震住。只见沈自青一掀袍，"咚"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求陛下全！"

那声闷响让皇帝指尖一颤

多年了，自从他登基那日起，这个陪他闯过夺嫡之险的老友，再未向他行过大礼。皇帝快步走下台阶，一把扶住沈自青的手臂："自青，你何至于此......"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动。太监慌张来报："陛、陛下！晋王殿下闯宫——"

皇帝眉头一皱：“让他进来。”

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萧珩大步走，襟有些微乱，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我不同意和离。"他直视着沈自青，声音斩钉截铁。

沈自青冷笑一声："晋王殿下人中龙，想要什么样的王妃没有？何必强留小。"

"我不同意和离。"萧珩一字一顿重复，每个字都像从齿间挤出。

皇帝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了太阳。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生死之的老友......

"这样吧，"皇帝一拍桌案，"以一月为期。"他看向萧珩，"若你能让知楠原谅你，和离之事就此作罢。"又转向沈自青，"若一月后知楠仍不愿，朕即刻下旨和离。"

沈自青盯着萧珩看了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父皇！"萧珩还要争辩，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就这么定了。"皇帝一锤定音，眼中闪过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