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得到消息赶到清晖园时，正看见萧珩在娩舍前踩碎了三块地砖——那袍的下摆已沾满雪泥，墨发散乱，显然是醒来后就没顾上束发。

"楠儿如何了？"沈老夫人拄着拐杖疾步而来，杖尖在青石板上出连串白点。

管家忙不迭上前回话："回老夫人，王妃卯时破的水，方才..."瞄了眼魂不守舍的主子，压低声音道："稳婆说宫口才开六指。"

皇后闻言轻抚心口："头胎是要慢些。"话音未落，屋内突然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惊得檐下冰凌簌簌坠落。

萧珩像被利箭中的狼，转就往里冲。沈知宴闪挡在门前。

"让开。"萧珩眼底猩红一片。

"你现在进去..."沈知宴话音未落，凌厉掌风已扫至面门。他侧避过，反手扣住萧珩手腕，两人在廊下过起招来。积雪被劲风卷起，迷了匆匆赶来的太子与太子妃的眼。

"胡闹！"皇帝突然厉喝，却见那二人拳脚带风，哪里听得进去。沈自青正要上前，忽听屋内稳婆惊呼："见头了！"所有人瞬间僵住。

萧珩趁机一个鹞子翻，眼看要破门而——"哇！"清亮的婴啼如利剑劈开雪夜。他停在门槛前，指尖堪堪停在雕花门前。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推开，稳婆满脸堆笑地抱着锦缎襁褓出门槛："恭喜王爷，是个小世子！母子平——"

话音未落，面前影已如疾风掠过。襁褓中的婴儿只来得及瞥见父亲一闪而逝的角，小一瘪就要哭出声来。

屋内浓重的腥气让萧珩呼吸一滞。尽管侍们已换过被褥，熏了安神香，那铁锈味仍萦绕在每一寸空气里。他的目死死锁在床榻上——沈知楠像片褪的花瓣陷在锦被中，脸苍白。

"楠儿..."他踉跄着扑到榻边，颤抖的双手捧起冰凉的手指。声音碎得不调子，"太医！再传太医！"

沈知楠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一条。见到丈夫猩红的眼眶，苍白的角微微扬起："我没事..."气音弱得如同游丝，"别担心..."话音未落，眼皮便沉沉阖上，连指尖都无力再动一分。

萧珩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窗外风雪呼啸，却盖不过耳边轻浅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拨开汗湿的额发，在掌心落下轻吻。

"王爷..."霜降捧着参汤言又止。

"都出去。"萧珩头也不抬："让王妃好好睡会儿。"

门外，被遗忘的小世子突然嘹亮地哭了起来。萧珩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吩咐道："抱远些，别吵着王妃。"目却始终没离开沈知楠微微起伏的口，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注视的风景。

稳婆抱着啼哭的婴儿僵在原地，众人眼睁睁看着那道玄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内。小世子响亮的哭声在雪夜里格外刺耳。

沈知宴最先回过神来，手接过那团扭动的锦缎包袱。襁褓中的小人儿皱红通通，活像只褪了的猴子，此刻正张着没牙的嚎得撕心裂肺。他眉头狠狠一皱——

好丑。

记忆里妹妹出生时雕玉琢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眼前这小东西简直没有楠儿当年一半好看。沈知宴盯着那撮湿漉漉的胎，突然福至心灵：

定是随了萧珩那厮。

这个结论让他心莫名舒畅了几分，甚至想立刻冲进去告诉妹妹这个重大发现。刚抬头却见满院子人齐刷刷盯着自己，皇帝出的手还悬在半空。

"......"沈知宴角了，果断把烫手山芋塞进龙袍广袖里，"陛下请。"

转头就对自家老爹使了个眼——这么丑的娃娃，您老也别沾手了。沈自青果然心领神会，立刻后退半步假装整理袖。倒是皇后和太子妃已围了上去，一个喊着"眉眼像珩儿"，一个惊呼"像知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让沈知宴叹为观止。

过窗纸，隐约看见萧珩正握着妹妹的手贴在脸颊边，肩背绷一张拉满的弓。他突然有些不是滋味，那家伙此刻倒像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往日冷冰冰的晋王。

"臭小子。"沈自青不知何时凑到边，压低声音道："你当年出生时比这还丑三分。"

沈知宴："......"

风雪渐急，娘终于把小世子抱去暖阁。众人陆续散去时，沈知宴最后了眼紧闭的房门。妹妹拼死生下的孩子，那个男人竟一眼都没看——这个认知让他既恼怒又诡异地安心。至证明，在萧珩心里，终究是楠儿最重要。

待沈知楠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上了，刚一动，伏在榻边的萧珩便立刻抬起头，眼底丝未褪，声音却温至极："楠儿，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知楠轻轻摇头，目在屋内转了一圈，声音还有些虚弱："孩子呢？"

萧珩扶着慢慢坐起，在背后垫了软枕，这才手取过一旁温着的丝粥，舀了一勺轻轻吹温，送到边："先吃点东西，孩子在暖阁，娘照看着。"说完，转头朝外吩咐："把世子抱来。"

沈知楠小口吃着粥，目却落在萧珩脸上——他下颌泛着青胡茬，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心疼地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琰之，一直没睡吗？"

萧珩任由软的指尖挲，手下依旧稳稳地喂着粥："方才眯了一会儿。"

一碗粥很快见底，沈知楠的脸也好了许多。恰在此时，娘抱着襁褓轻步走了进来。沈知楠眼睛一亮，萧珩手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

沈知楠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眼神瞬间软下来，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笑。

萧珩这才真正仔细打量起孩子来——昨夜他满心满眼只有沈知楠，连孩子是男是都未曾在意。此刻看着妻子温的神，他心中某也跟着软了下来。

萧珩俯凑近，目落在襁褓中那张皱的小脸上。婴儿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红，眼皮浮肿着，胎发稀稀拉拉的。他眉头不控制地拧紧，脱口而出："好丑。"

沈知楠闻言一怔，随即轻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点婴儿的脸颊，软的触让眼神愈发温："我们才不丑呢，只是还没长开罢了。"怀中的小人似有所觉，小蠕动几下，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萧珩盯着那张依旧皱得像小老头似的脸，内心充满怀疑——这模样就算长开了能好看到哪去？

"你看他多像你。"沈知楠突然抬头，眼中盛满星，"特别是这眉骨的弧度。"

萧珩角了，正要反驳，却见妻子苍白的面容因喜悦而泛起淡淡红晕。到边的嫌弃在舌尖转了个弯，化作一声含糊的："嗯。"他手替拢了拢散落的鬓发，心想：罢了，丑就丑吧，横竖是他的种。

婴儿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沈知楠立刻紧张地轻拍襁褓。萧珩看着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皱的小东西似乎...也没那么难以眼了。当然，这话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抱了一会，萧珩就让娘把孩子抱下去，沈知楠指尖轻轻抚过婴儿细的脸颊，眼中满是不舍。萧珩见状，直接朝娘使了个眼，手就要接过孩子："让娘带下去喂，楠儿也不想他饿着吧？"

沈知楠下意识将襁褓往怀里拢了拢，小声嘟囔："我也可以喂的......"

"不行。"萧珩斩钉截铁地拒绝，趁不注意，利落地将孩子转给娘。

沈知楠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不行，我刚生产完，也有.....”

萧珩替拢了拢锦被，语气不容置疑："有水也不行。"指尖在上轻轻一点，压低声音道："楠儿那里，只有我能。"

沈知楠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顿时从耳红到了脖颈。抓起软枕就往他上砸："你...你不知！"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了气音。

萧珩轻松接住软枕，俯扶着躺下：“这一个月，楠儿要好好修养，养好体。”

沈知楠躺下后，手指轻轻勾住萧珩的袖，抬眸问道："琰之，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萧珩微怔，他倒还没考虑过此事。他在榻边坐下，指腹轻轻挲的手背："楠儿有想取的名字吗？"

沈知楠摇摇头，眼中带着温的笑意："之前倒是想过许多，可总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反而拿不定主意了。"轻轻了他的手指，"琰之来取吧。"

萧珩垂眸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为夫好好想想。"他俯替掖了掖被角，声音低沉而温，"楠儿安心休息。"

沈知楠角微弯，缓缓闭上眼睛，指尖仍松松地勾着他的袖，像是生怕他离开。萧珩静静看着，眼底的冷峻早已化作一片软。屋内，只余下均匀的呼吸声，和他尚未落定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