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比晾服更繁重復雜的洗服，做得只能是更糟糕。八十兩的料子經由手，去當鋪置換個八十文都有些勉強。擺上的小泥點被水泡發，暈大塊的暗黃，層層疊疊，分明是新，卻被糟蹋難民的家當了。

他走近細瞧，甚至在擰的袖間拾到一完好無損的皂角——是不是得夸夸，起碼知道洗裳要放皂角。

寇騫在邊上另架起一竹竿，把自己的裳晾上去，至于小祖宗的，他猶豫再三，到底是退回去，挨件收了下來，打上水，重新洗。

他早該想到的，一個連頭發都不會梳的貴，怎麼能要求會洗裳？

所幸都只是雨天走路時沾的泥，在水里浸著，用泡沫多一會兒便好，唯來時穿的那裳料子纖薄，他得格外小心地拎出來單洗。

以金縷銀為繡線，用珊瑚珍珠串流蘇，單從這衫上看，也能窺得幾分平日里的奢靡、揮金如土。只是這上不止有繡花，還有字，他下意識地將泡沫抹開，低眉細看——

“寇騫！”

崔竹喧醒時，只瞧見安安分分在墻角的竹席和枕頭，當即有些不滿這個新任護衛的擅離職守，再聯系睡前的積怨，決定扣掉他這一日的工錢，讓他長長記，于是一瘸一拐地下了榻，準備好好教教他規矩，孰料方踏進后院，卻撞見了這一幕。

寇騫挽著袖子浣洗，這不算什麼，可他洗的是的裳，尤其現在，他指間那件水的料，是的小。

偏那人渾然不覺自己的行為有什麼問題，用一貫懶散的聲音應道：“在呢，小祖宗有什麼吩咐？”

一熱氣頓時涌上的腦袋，蒸得滿臉發燙，又又惱，好半晌才尋回自己的聲音，質問道：“你、你怎麼可以我的、裳！”

寇騫當即松了手，任由那角纖薄的料跌回水里，站起，騰出位置，“那你自己來？”

崔竹喧剜了他一眼，怒氣沖沖地邁著不甚平穩的步子，臨到面前時，還要刻意用肩頭撞他一下，惡聲惡氣道：“讓開！”

他從善如流地往邊上挪了半步，瞧見在小馬扎上坐好，這才放心地立在一邊，出言指導：“先用子把皂角砸碎，浸到水里。”

……皂角是這麼用的？

崔竹喧想起了先前那些被扔進水里沖了遍澡就被拋棄的皂角，橫生出一點心虛，抓出三四皂角排列整齊，便單手拿著木砸下去，砸中一個，砸飛一個，砸空一個，準頭差得有些離譜。

倒是想甩手不干了，可邊上那道似笑非笑的目，總覺得是嘲諷，本著不愿被人看扁的念頭，把皂角重新歸攏，兩手握木，狠狠地砸下去——中是中了，可斷裂的殘肢宛若暗，險些刺到臉上。

盡是些跟對著干的討厭鬼，和寇騫一樣！

瞪完討厭鬼嘍啰，又去瞪討厭鬼頭目，果然見他正歪著腦袋笑，更討厭了！

木被調了個頭，指向寇騫，威脅的聲音隨之而來，“不許笑！”

“好，不笑。”

寇騫平角，接過木，蹲下，左手將皂角困在一，右手小幅度地敲碾，把那些得罪的小嘍啰碎尸得不分彼此，而后倒進浸著的木盆中。

“然后，出泡沫。”

手心的紗布未拆，只愿紆尊降貴地幾個指節水，活之間，還千萬提防著濺起水花，免得暈了紗布，其結果可想而知，小半碗的皂角，只出了零星的白沫漂在水面。

“這樣可以了麼？”

寇騫遲疑片刻，到底沒能昧著良心點頭，試探著提議：“某來？”

“你傷口不能沾水，所以，不得不讓某代勞？”

崔竹喧下意識了自己的手心，那麼些微點皮外傷，就算不去理會，如今也該結痂了，更何況仔細地敷過藥，那好得只會更快，兒沒必要如此小心。都知道的事，他只會更清楚，所以眼下，只不過是他遞過來的一個臺階罷了。

洗裳又累又不好玩，一點也不喜歡。

想順著臺階而下，可又猶豫著自己將拋給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洗的舉措，實在是不對勁，斟酌再三，支吾道：“那你不許說出去。”

“行，”寇騫好笑地點頭，“別人問起來，某都說小祖宗聰明伶俐，什麼都能干好。”

崔竹喧樂滋滋地拋開待洗的，這樣才對嘛，看在寇騫如此知識趣的份上，決定免除扣他一日工錢的懲罰。

“好了，去里頭坐會兒，吃點東西，某收拾完就過去。”

將小祖宗送走，寇騫重新坐下來洗裳。

這下好了，自燒火做飯、刷鍋洗碗后，他又給自己攬了個浣晾曬的活計。

他有這麼貪財麼？非得一刻都閑不下來地做工掙錢？

*

崔竹喧心舒暢地用完了魚片粥，躺在搖椅上晃來晃去，好不愜意，只可憐水匪頭子剛洗完裳，又端走碗筷去洗，終于忙活完時，崔竹喧卻在喚他。

他好脾氣地走過來，就見兩手展開一方被綠線爬過的帕子，眉尾飛揚，眸中帶著一點狡黠，定是覺得方才在他面前落了面子，想到什麼法子捉弄回來了，明知如此，他卻跟著翹起了角，“繡的竹子？”

立時揚起了下，驕矜開口：“眼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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