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金子做的,你也不要?”
“……不要。”
“那一輩子吃喝不愁的差事呢?”
“也不要。”
崔竹喧向他帶著疏離的笑意,鼻頭一酸,咬著退讓道:“那、那我給你加錢,等我回去之后,我派人來白原洲接你,就算,就算我日后親了,我也絕不會讓夫婿欺負你,我可以給你單獨置辦一所大宅子,讓阿鯉和你一起住,我還可以請最有名的夫子,來教你們讀書識字……”
“……不必,”寇騫默了會兒,垂下眼睫,用帶著些微啞意的聲音道,“下船后,別提白原洲。”
“更別提,你認識寇騫。”
第38章 038 不復相見 愿往后山高水長,不……
暗室狹小, 線昏暗,故而,崔竹喧只能看清一個冷峭的廓,一個毫未曾為容的廓。
不是自稱是個貪財好的庸人嗎?那為什麼不要金子, 也不要呢?
地盯著他, 他卻始終立在最邊緣,和黑暗融為一, 倏爾收回目, 帶著幾分嘲意勾起角, 只是一個草寇而已,已然讓步了, 他卻還要得寸進尺。堂堂虞崔氏, 怎麼可能會為個草寇自折價,那豈不是要淪為整個大鄴的笑話?
一個隨手買的外室而已,玩了這麼好些天, 也該膩了。
崔竹喧手將那扇搖搖墜卻冠著“門”之名的木板推開, 走出去,卻聽得那人的一聲“等等”,于是腳步先于理智做出決定, 止在原地。
要是, 他現在道歉, 承認剛才只是用來討價還價的說辭, 或是, 他突然醒悟,發覺離了一刻也活不了,又或者……
不過是幾個呼吸間,便已假設出了一籮筐的可能, 只要他愿意跟走,再說多幾句好話,也不是不可以原諒他的一時失言——可他只是將地上的兩個包袱撿起來,拍去塵土,遞至面前。
“東西忘了。”
頓覺自己的一廂愿荒唐得可笑。
崔竹喧一把奪過包袱,因著過于沉重的分量險些拿了手,可不愿到這個時候了,還被面前的泥子看輕,是以,咬牙背到肩上,大步出去。
將幽暗深邃的廊道行至盡頭,便是向上的木梯,一階階踩上去,一點點靠向天,一步步離他更遠。
不識抬舉的泥子,就留在這又臟又的船底腐爛發臭吧!
寇騫將黏在上的目一點點削落下來,垂下眼睫,用平生有的端正禮節拱手作揖,“寇騫在此拜別崔公子,愿往后山高水長,不復相見。”
崔竹喧腳步微僵,一顆淚珠倏然跌落,又是本能比思緒更先,提著擺落荒而逃。
“……不見就不見,你當我稀罕嗎?”
熙攘的人群里,有正兒八經渡船的,也有如崔竹喧這般,剛從匪窩子里逃生的,不管哪種,眼下皆是挨挨地往船下去,想停步,想回頭,可只能是想想。腳下的步子由不得,后頭的人推,前頭的人擋,如同跌江流的一顆珠,無力掙扎,只能被浮浪卷著沉沉浮浮。
待人終于散去,那艘船便也駛離。
本能地踮起腳尖四下張,試圖在紛的人影中尋到最悉的那個,興許,他會悄悄跟在自己背后呢?
又低低地喚了聲:“寇騫?”
可沒瞧見那道人影,也沒聽見那聲懶散的音調應,“在呢。”
垂下眼睫,朝船的反方向而去。
臭賊,壞賊,討厭鬼,爛泥扶不上墻的破水匪,一點、一點都不想看見他!
崔竹喧抹了把眼睛,將帽檐一個勁兒地往下拉,也不管前頭的路能不能看清,只留出一個尖尖的下在外面。
行路時刻意碾著昂揚的草葉而過,稍稍顯眼些的小石塊都要挨上兩腳,大抵是它們生錯了模樣,一個像他的頭發,一個像他的腦袋,故而遭此橫禍。
依著他的叮囑,上了車架間纏著黑布的馬車,坐在車廂里,從包袱中撿出三塊銀鋌遞出去,也是在這時,才知道,他給收拾了哪些行李。
來時的裳,新做的裳,零散的銅錢,串的銅板,大小不一的碎銀,整整齊齊的銀鋌,還有一小錠澤黯淡的金子。金子質,拿起細瞧時,還能見到深淺不一的劃痕,最深的那一道里還殘余些暗,是泥?還是,?
他當真什麼東西都沒有留,就連只剩下一只的錦鞋也被認真清洗干凈,放在包袱里。
車夫樂滋滋地收下銀鋌,將鞭一甩,馬兒便被驅趕著向前,拉后頭的車轱轆一圈又一圈地旋轉,然后越轉越快,行駛在這鄉野小道間。只是小道崎嶇不平,車廂又無枕靠背,難免顛簸地搖來晃去,崔竹喧只能匆匆地系上包袱,抓住車壁的梁木,以免自己跌下去。
側方的簾子被風掀起一角,翻涌的河水已不見了蹤跡,層層疊疊的林木也愈發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青檐灰瓦、錯落民房,來往的行人,男男、老老,絡繹不絕,每隔幾步,便是小攤,賣炊餅、賣珠花、賣彩繩、賣泥人,各式各樣,多不勝數。
腳步聲、談聲、吆喝聲、嬉笑聲摻雜在一起,難舍難分,莫說是平日的白原洲,便是那兩場堪稱盛大的宴席時,也不及這尋常街巷一角百分之一的熱鬧。
可這僅僅只是個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荒僻的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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