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該趕去哄人。

可指尖方簾幕一角, 混的思緒回正，寇騫忽然記起, 這不是在白原洲, 而是在金氏的商船之上。

他的手撤得及時, 但垂落的簾幕免不得被驚起一點漣漪，仆從的目在微微起伏的幔停頓, 下一瞬, 便兜頭砸下來一通訓斥，被罵得整個人跪伏在地，滿心惴惴, 哪還有空位生疑。

“有心思東看西看, 就是不看我，是不敢看我，還是本沒把我放在眼里？”

“沒有、沒有。”

“那我剛剛跟你說什麼了？重復一遍。”

“說、說……”因著出神了那一小會兒, 仆從支吾半天也沒能串聯出句完整的話來, 只能驚惶地閉上眼, 額頭抵著手, 手著地, 竭力讓自己跪得端正些，免得又被揪出一樁新的錯。

冷汗如珠墜下，心跳慌若擂鼓。

“滾，一幫子沒用的東西, 見了就人倒胃口！”

仆從忙不迭地膝行出去，爬過門檻時，清冷的聲卻再度響起。

“今夜不許任何人從我門外的廊道經過，我要清靜會兒，聽明白沒有？”

“是，表小姐。”

門板在幾不可聞的聲響中合攏，而后歸于一片被夜籠罩的寂靜。

崔竹喧落下門閂，坐在桌案旁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飲罷潤，目這才飄向最里的簾幕，“既然醒了，就出來，難道要我去請你不？”

寇騫掀簾出來，一眼就見了滿地的狼藉，碎瓷片東一塊、西一塊，還混著散的釵環和珠花，想來方才挨訓的仆從不是第一個，而是最后一個，但眼下他出來了，那個仆從該變倒數第二個。

他束手束腳地站了會兒，暫且沒在臉上瞧到要繼續發作的跡象，試探地在離最遠的那一角落座，目瞟過桌上多到幾乎要擺不下的菜肴，但很快便垂下眼睫，等待發落。

但候了半晌，也沒見有要說話的意思，大約是余怒未息，嫌他礙眼？

他猶豫了下，站起，一副有正事要忙的模樣，“我去準備點東西，方便待會兒逃出去。”

崔竹喧并未抬頭，目落在杯盞中漂浮的茶葉上，語氣無甚波瀾，“坐下。”

大概是正事也沒有迫到那種程度，故而，寇騫低眉順目地重新坐了回來。

“楚葹安排你去做什麼？”

“不知道，”話音剛落，便被對面人睨了一眼，他只能干地解釋，“……忘記問了。”

崔竹喧凝眉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頓生出幾分恨鐵不鋼之，哪有這般糊涂的笨賊，什麼條件都沒談清楚，就敢胡答應，萬一是要派他去什麼十死無生之地呢？再聯系他面時那副別扭模樣，當下了然，這人定是見了簪子，便以為出事了，不管不顧地趕過來，卻見在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就覺自己被戲耍了，這才鬧起了脾氣。

信是這樣用的嗎？信是為了能取信于人，哪就有見了信便一點判斷力都沒了的？

那個金管事見著玉玦還知道要懷疑兩句呢，就他這個笨水匪，連話都問不清楚。

著怒意，用平生有的好耐將事重新解釋過一遍，“在渡口時出了些岔子，我錯登了金子熹的船，發現被關押的楚葹，決定和聯手搜集證據，扳倒藍氏。”

寇騫眨了眨眼，茫然道：“……你不是和藍氏有婚約嗎？”

“早退了，”崔竹喧剜過去一眼，惡聲惡氣道，“這是重點嗎？”

被訓斥的人灰溜溜地了下鼻子，不敢再話。

“總之，你是我的人，只是暫時借給幫兩天忙，為了混個正經的份罷了，要是派給你的事太危險了，就撂挑子不干，大不了等我回崔氏，再重金買些人給用。”頓了下，忽而朝他勾了勾手，“過來。”

寇騫平日里飛檐走壁的，現今卻跟塊木頭沒什麼兩樣，拉著凳子一寸一寸地橫移，拖拖拉拉的，看得不耐煩至極，蹙眉催促道：“快點！”

搬凳子、放凳子一氣呵，弗一落座，就被揪著辮子拽過去，他疼得難，但沒膽子抱怨，只能不聲地更近些，減輕點皮被拉扯的痛。

“寇騫，你今日是怎麼跟我說話的？”

他心頭一，崔竹喧這兒從來沒有秋后算賬一說，連隔夜算都不行。

還未琢磨出什麼能用的詞句，便繼續質問道：“嗯？一口一個崔公子？”

“……小祖宗。”

“謙稱呢？”

“……某錯了。”

崔竹喧滿意于他當下的乖覺，大發慈悲地松開他的頭發，轉而上了他的臉頰。

這個小賊慣懶，不過數日不見，起來又糙了好些，定是趁不在，就沒有好好涂面脂。指腹順著往下，竟有些扎手，湊近細瞧，是些青黑的胡茬，以前從來沒有的，不知怎麼就忽然冒了出來，得讓他尋個空檔，用刀片刮干凈。

再往下是他的，上是咬出來的傷，惡劣地用了些勁挲著，還要擺出一副關切地模樣問他，“疼不疼？”

寇騫低垂下眼睫，頭滾，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總是這般，他在腦海中將詞句搜刮了個遍，但許是因他未曾將四書五經念全，故而難像文人墨客般出口章，挑來揀去，不過是覺得，討人喜歡，尤其，討他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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