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出口，便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只能著頭皮，一口氣吐完。

“白原洲外來的崔娘子我很喜歡，那個白面書生我也不討厭，還有楚娘子，子也極好相，”聲音微，似是知道自己此番話有些不妥，但還是咬牙繼續道，“不像白原洲里，除了我和阿娘這種從不下水的婦孺，剩下的都是、都是窮兇極惡之徒，就算是寇郎君你，刀上也沒沾活人——我不喜歡這樣。”

“我想去看看，那些不用殺人，不用擔心被殺，不用每到夜里，就戰戰兢兢的人，是怎麼生活的。”

“哪怕，哪怕不上岸，只是站在船頭看兩眼也好。”

忐忑不安地抬眸，兩手已握拳，卻久久未等來回應，眸一點點暗淡下去，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強裝出一副輕描淡寫的語氣，“……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隨口說說，寇郎君有事要忙，不必管我……”

“好。”

范云愣了一瞬，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怎麼都覺得不對，不知這個“好，到底是什麼“好”，是答應帶渡河，還是，只是不計較這胡言語。

“等下次，我帶你渡河上岸。”

寇騫重復了一遍，忽而又想起些什麼，補充道，“我在那邊經過鋪，瞧見許多裳是白原洲沒有的式樣。上次的布你應當還沒用吧？等你到那些鋪子里逛過一遍，定能跟著裁制出比從前還要好看的裳。”

范云鼻頭一酸，幾乎要掉下淚來，可角就向上揚著，怎麼都不下。

有心想再確認一遍，又覺得太過多余，寇郎君何曾失信過？

大家伙兒到吃樹皮、啃草時，是寇郎君尋來了米糧，等到隆冬飛雪時，是寇郎君運來了木炭，洲上小到鍋碗瓢盆，大到砌屋的泥石磚瓦，只要他答應的，就從未有過短缺。

那，只是行船時，捎上一個這種小事，又怎麼可能失信？

端著碗，將米粥囫圇喂進里，大抵是今日的粥里加了末的緣故，這才格外好喝，比以往的任何一天，味道都要更好。

范娘子將新出鍋的蒸餅用油紙仔細地包好，了寇騫簡陋行囊里最大的一部分，他提著刀起，范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直到院門。

“那、那說好了，等下次，要帶上我。”

“嗯。”

“我一定認真看，認真學，我會做出比鋪子里賣的還要好看的裳。”

“嗯。”

“寇郎君，”范云認真地說道，眸中似有芒閃爍，“等你和崔娘子大婚時，喜服給我來繡，怎麼樣？”

寇騫握著刀鞘的手微，將腳下的步子邁大了些。

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逃，落荒而逃。

待行至渡口時，竹篙撐著堤岸，船只乘上水流，迎風行在浩渺的江河間，趺坐在船尾的楚葹才緩緩開口：“你倒是很確信自己能調查出個結果，順利領取報酬。”

“……沒有，”寇騫順著船舷外翻涌的浮浪，向愈來愈遠的白原洲，沉默良久，“我只是確信，若我能平安歸來，那下一次，定不會失信。”

“倘若不能呢？”

“那就沒有下一次。”

*

藍氏在樊川郡，用只手遮天來形容也毫不為過，故而，借著藍氏的名頭行事，定是無往不利，譬如說，點名要樊川郡都尉親自護衛的安全。

崔竹喧隨手指了間寺廟，要楚葹跟著同去。

當然，對外的說法得冠冕堂皇些。崔公子大難不死，決定寺，吃齋念佛三日，以念佛祖庇佑之恩，但山高路遠，為防橫生變故，只好勞煩楚都尉親力親為。

總歸，被收繳了兵符，也沒有公務繁忙的借口可用于推托。

只是——

崔竹喧將側邊的簾幕掀起一角，就見行在馬車旁，神肅穆的兵卒，有郡守的，有都尉的，有藍青溪的，卻獨獨沒有的，眉心微凝，目順著兵卒一路往前，落在最前方一匹青灰的馬上，馬上是個姿拔的郎，穿著銀輕甲，同那日在宴席中一樣，戴著半張鬼臉面。

這般大庭廣眾之下，不管這個“楚葹”是真是假，都只會是真的。

若想從這人口中問出些什麼，第一步，就是將這些侍從甩開。

固然可以把楚葹上馬車，又或是在寺廟尋一間禪房相談，可這就明晃晃地告訴所有人，與楚葹有所牽連，按藍青溪將金氏兄弟從面前驅逐的作風來看，他定會千方百計斷絕與楚葹的聯系。更準確地說，兒用不上千方百計，他只消讓郡守隨意尋個由頭，再讓楚葹閉門思過，或是更簡單些，把關在平淅閣，不允許任何人探視。

所以，得用一個，能夠掩人耳目的方式，同楚葹獨。

“停車！”

一聲清冷的聲響起，隊伍立時停了下來，連人帶馬，皆留在原地等候吩咐。

金縷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可是想要更？”

崔竹喧轉頭看向，正要說些什麼，忽而想起這段時日金縷見針、明里暗里為藍青溪說得那些好話，眸微沉，徑直越過，開錦簾，從馬車上下去。

“走了一個時辰了，在馬車上呆得頭暈，替我牽匹馬來，我要騎馬上山。”

周遭寂然，一時間竟無人敢接這話茬。

膽敢拒絕，定是要得罪崔公子，可若是答應，萬一出事，在藍公子那也討不到好果子吃，此刻形，無非是一個推一個，任誰也不敢來當這個出頭鳥。但侍從和兵卒尚有份低微，無法勸阻的借口推托，而為都尉，要對此次出行全權負責的楚葹便避無可避了，只得調轉馬頭，行到馬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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