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卯時, 不好鬧出太大靜，擾人清夢。

只是這邊安靜下來, 那頭卻鬧騰起來。

幾個巡邏的流民借著火來, 因著相隔甚遠，瞧不清人臉，卻將馬背上馱著的一包包藥材看得真切, 當即大聲呼喊：“蔡大夫回來了！阿鯉有救了！”

再管不了禮節不禮節, 縱馬沖營地正中，扔了韁繩，簾帳。

蔡玟玉蹲下, 只見阿鯉躺在竹席上一不, 面青白, 示意崔自明將藥箱遞來, 試了試鼻息, 又探了脈，取銀針在燭火上炙烤一番，素手翻飛，準地在位上落下幾針, 又著的下頜，喂進一顆烏黑的藥丸，不消片刻，便見其眼睫輕，睜開了一條細。

“……肚子、好疼，”幾無的瓣微微開合，連吐出的聲音也細得可憐，“我是不是要死了？”

“腹痛？”蔡玟玉眉心蹙，從采買來得藥材里拆出一包，揀出幾片常山塞過去，“用力嚼，嚼碎再咽下去。”

又轉頭挨個吩咐道：“范娘子把阿鯉扶起來，林娘子著下，灌三碗溫水下去，崔郎君，你把人拉出，讓吐個干凈。”

眾人手忙腳地起來，阿鯉竭力支使上顎下顎，帶兩排牙齒將干癟的常山片碾開，苦味隨之蔓延進舌，又被清水沖下管，腹部絞痛中，腸胃里陣陣翻涌，俯，嘔出一大攤黃水白沫。

范云心疼地用帕子替了，蔡玟玉卻又喂進一小把常山，“繼續，再吐。”

如是往復五六遍，就差把五臟六腑也吐出來，好不容易醒轉的人又重新暈了過去，所幸，面眼可見的紅潤起來，一顆顆七上八下的心安穩地落了回去。

“等醒來，喂些好消化的白粥，再喝些甘草湯，將養幾日，便無大礙。”

“多謝蔡大夫！”范云為阿鯉掖好被角，胡抹去眼尾的淚，連聲道謝，“我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寇郎君！”

只是腳剛往外挪了幾步，簾幕就先一步被拉開，寇騫在阿樹的攙扶下走帳中，低眉往中間的位置看過去，勉力能瞧見些糟糟的廓，“對外稱，阿鯉病重不治。”

崔自明略有些訝異地挑眉，“你猜到了？”

寇騫頷首道：“一點。”

既是如此，倒也省了解釋的功夫，示意范云帶著另個人先行退出去，崔自明便將調查出的結果撿著要點說出來，“河的上游是冶煉金礦的地方，也不知藍青溪是怎麼遞出去的消息，總之，冶金的人跑了，還把廢水引到河里。”

“這種被污染的水飲用過量，輕則腹痛腹瀉、惡心嘔吐，重則會呼吸困難、臟腑衰竭，”蔡玟玉眼里慍漸濃，聲音冷，“藍青溪想用這種方式破除圍困，甚至于，殺人滅口。”

阿樹忍不住攥雙手，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大爺的，老子就知道，這姓藍的放不出什麼好屁！”

崔自明寬道：“放心，我和蔡大夫已去將廢水改道，大家上毒不深，幾劑湯藥下去，便能解得干干凈凈。”

“冶金場的人都能收到消息，那樊川的兵馬應當不日就到，”寇騫皺眉道，“但他能調來的人數不會太多，為確保能勝，他定會趁我們毒發力竭之時再大舉進攻。阿樹已為阿鯉去夜叩別院過，藍青溪必能知曉，我們索便從阿鯉開始，將計就計。”

“好，公子和段將軍那頭，我去知會。”

*

待到日上三竿時，金玉書才打著哈欠從營帳里爬出來，沒辦法，半夜嚇上那麼一遭，好不容易安下心來，可不得把缺失的那些覺補回來？

拿著水瓢彎腰在楊樹下洗漱干凈，上下兩道眼皮總算沒有黏連在一起，架鍋燒水，將藥材一腦地倒進去，至于紫蘇變了甘草，興許是藥材缺貨，興許是換換口味，總歸不到他來心，金玉書只管掄著長柄勺在鍋中不斷攪弄著，時不時同路過的流民打聲招呼。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大家伙兒都神懨懨的，對他搭不理。

難不是因為他昨日把紫蘇水煮糊了？

百思不得其解間，瞧見牛二領著幾人扛著一卷草席從他面前走過，瞧著方向，是要往河邊去，他急忙扯著嗓子問道：“你們新領了什麼活啊？怎麼還帶這麼大件的東西？”

也不管甘草湯煮得沒味，金玉書就盛了半碗遞過去套近乎，可不知怎的，連平日最和善的牛二也不肯接他的湯，板著一張臉，眉眼耷拉著，神凝重。

一種不妙的預升上心頭，金玉書咽了口口水，訕訕地問：“怎、怎麼了？”

“阿鯉，死了，”金玉書還在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就聽牛二接著道，“到底年歲小，子弱，蔡大夫給扎了針、喂了藥，可還是沒熬過去。”

“那你們這是去……”

“人都沒了，再留著就要臭了，我帶人將尸首扔到河里去。”

金玉書愣怔一瞬，盯著那卷簡陋的草席，一氣上涌，本能先于理智罵出了聲：“你們、你們怎麼能這樣？冷無、刻薄寡恩！就算沒條件風大葬，總要讓土為安吧？你們把往河里一扔，這跟拋尸有什麼兩樣？讓在松荊河里當個水鬼嗎？”

牛二默了會兒，啞著嗓子道：“不是隨便一塊地都可以埋人的，我們只是沾了崔氏的，才能在這兒落幾日腳，這里的山有主，樹有主，乃至每一草、每一粒沙都有主，想把人葬在這兒，要麼把這塊地買下來，要麼奉上銀錢，求契主勻一塊位置借我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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