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鑰匙是丟過來的，連著他那份對父的期許也丟掉了。

“父親。”他抬眸直視，“兒子另有一請,婚后想搬出親王府。”

父親聞言像是聽見什麼荒謬之言，眉頭驟然鎖，冷笑一聲：“怎麼,連婚都了你逃離王府的由頭？這些年你心積慮要離府，我倒要問問，這王府究竟如何虧待了你？讓你恨之骨？”

“搶你大哥婚事這筆賬暫且不提，如今竟還想一走了之？你當自己有多大能耐？今日若非看在太傅面上，又因你大哥被拘在宮中，這門親事豈能到你？記清楚了，這是你從你大哥手里搶來的。往后，你得還他。”

搶？薛召容蹙眉問他：“在父親眼里，但凡兒子不愿拱手相讓的，便都是搶麼？”

他直脊背，聲音里帶著多年抑的沉痛：“您可曾正眼瞧過兒子一回？此番姻緣，是兒子在太傅大人誠心相求才得來的。當初若非父親將兒子遣往西域，大哥又暗中作梗，這門婚事何至于此。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兒子只求婚后另立府邸，往后自當盡心竭力，耀門楣。”

父親瞇起眼睛，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突然變得陌生的兒子，半晌，低笑出聲：“倒是學會頂撞了。既然這般不愿，不如撕了這婚書。”

“你以為本王所做種種，當真只為這樁婚事？聯姻不過其中一環，與不，本王并不放在眼里。”

“離開親王府？癡人說夢，為父早與你言明，你生是親王府的人，死是親王府的鬼。你那些兒長本王懶得過問，但你的所作所為，必須按本王的規矩來。”

薛召容呼吸一滯，口如千鈞。父親這般專橫，連半分轉圜的余地都不給。他閉了閉眼，下眉間郁，聲音沙啞：“父親此刻不愿相商無妨。兒子只求您再思量思量。”

他收起了鑰匙，杠絕非良策，眼下只能暫居東院，往后再另做打算。

父親見他收了鑰匙，又沉聲道：“還有一事需你即刻去辦。你大哥被宮中，今日劉史一直在彈劾他，并且近日更在暗中查探。此人機敏過人，言如刀劍，行事狠辣，必是有人在后指點，留著后患無窮，你今夜就去料理干凈。”

又讓他去殺人......

薛召容鼻尖似乎已經縈繞起悉的腥氣。

從前他總是不問緣由地去做這些事，雖心中厭煩，卻想著只要夠聽話、夠拼命，終有一日能得父親青眼。是以每每應下時，都不曾猶豫。可這次，他需要好生思量。

以后他要有自己的家了，有要護在羽翼下的人，即便再不愿，該忍的還是得忍。最終他只淡淡應了聲，轉退出書房。

今日月如洗，他在庭院中駐足良久，直到夜浸襟才去沐浴。

回到寢房后，他取出那紙燙金婚書，指尖輕輕描摹著上面并排的兩個名字：薛召容，沈支言。

朱砂寫就的篆字在燭火下相輝映，竟顯出幾分天作之合的意味。

他角不自覺揚起，這般熨帖的歡喜，倒是生平頭一回。

夜半時分，他將鶴川醒。鶴川著惺忪睡眼嘟囔：“公子這是干什麼去？連個囫圇覺都不讓睡......”

薛召容利落地束夜行的袖口，從暗格中取出幾把淬了毒的柳葉匕，隨手拋給鶴川一柄：“父親讓我去殺個人。”

又是殺人。

鶴川接住匕首，愁眉苦臉地嘆氣：“府里就找不出旁人了嗎？這些年您替他們料理的臟活還？這婚書才剛到手，您傷還沒有好全，就不能讓您休息休息嗎？”

薛召容將玄腰帶纏，懸劍于腰間，只是淡淡一笑道：“在父親眼里，唯有我替他殺人時，才最值得信任。不過話說回來，父親既肯用我，那我們日后行事就會便宜很多。”

“殺誰？”鶴川問。

“劉史。”薛召容系好面巾，聲音悶在布料后顯得格外沉，“此人早年與祖父頗有，這些年卻針對親王府，父親早就想除之后快。如今大哥被，他在朝堂上揪著大哥不放，父親不準備再忍。”

鶴川皺眉：“公子，咱們雖做過這些見不得的勾當，可哪次不是暗中查證清楚？即便真是佞之輩，也從未過這般品級的朝臣啊！”

他急得直手：“更何況劉史府上戒備森嚴，怕是連近都難。如今天將明，此時手難。”

薛召容：“此人我暗中調查過，總覺得他突變另有。許是人脅迫，今夜先不取他命，只將人擄來。”

鶴川將面紗系上，又嘆了口氣：“即便只是抓人，怕也不會這般容易。”

薛召容側目瞥他：“今日怎的這般優寡斷？”

鶴川攤了攤手：“不是優寡斷，是你馬上要家的人了，往后府里有人等著了，我們干這些很多時候都是在賭命，一不小心就會上西天。以前無牽無掛也罷，娶了妻之后終歸是不同的。這等險事不如讓我一個人去，你給我多派些人手。”

鶴川說的極是，這道理薛召容自然也懂，只是依他的困境，若是不能突破，以后很難給妻兒一個安穩。

前世他何其天真，總以為只要搏得父親青眼，便能步步高升。卻不知父親給的富貴如同懸，今日能賜，明日便能收。直到上斷頭臺前幾個月，他仍在為父親奔波賣命，連歸家見妻子都了奢。

他素來覺得蒼天待他刻薄，卻偏偏賜他一個鶴川，這個自相伴的人，無父無母卻將一顆赤誠之心全系在他上，聽他這般為自己考慮，甚是，倒是有幾分兄長的樣子。

他走上前拍了拍鶴川的肩膀，寬道：“怕什麼？正因要家了，才更要速戰速決。估計今日有些棘手，你當心些。”

鶴川也囑咐他：“此番行事，還需留些退路。若當真遇上對方難纏，能退則退，切莫再如從前那般拼命了。”

薛召容頷首，往門外走：“放心，我自有分寸，希天亮前能趕回。”

明日他還要去見沈支言。

鶴川不再多言，取了佩劍隨他出了親王府。二人踏著清冷月，一路往史府疾行而去。

——

沈貴臨從親王府回來以后就在房中來回踱步。

沈夫人見他神有異，問道：“老爺這是怎麼了？”

沈貴臨長嘆一聲，躊躇半晌，終是將代寫婚書之事和盤托出。

沈夫人聞言大驚，在他前捶了一記：“老爺莫非糊涂了？縱使薛召容再可憐，縱使你一時心，豈能將言兒終大事這般兒戲？薛召容雖是個癡種，可他在親王府中是何等份？將來能給言兒什麼前程？”

越說越急：“不過是一聲‘岳父’，就讓你失了分寸？待言兒問起，你待如何說？”

沈貴臨了臉，神頹然道：“此事我后來細想，也覺不妥。可若說后悔卻又并非全然如此。薛召容兩次救下言兒命，不圖回報，只一心求娶，你說我如何能起心腸拒絕？”

“更何況他那隨從在一旁又是作揖又是落淚，言辭懇切，聽得人心中酸楚。自然我也怕因為薛廷衍，耽擱了言兒的終，若他有不測，到那時再后悔就晚了。”

他踱至窗前，著院中月繼續道：“起初與王爺商議時，本只想退了原定親事。可你也知道王爺的子，他既已起了聯姻的念頭，豈會輕易罷休？我實在無法，只得提議讓大公子退婚，改由二公子迎娶，他這才勉強應下。”

說到這里，他轉向夫人，滿眼懇求：“只是如今這般形，該如何向言兒開口？不如夫人去說？”

“我不去。”沈夫人氣得直皺眉，“這事是你惹出來的，倒要我去做這個惡人？言兒如今中劇毒，虛弱不堪，你怎忍心去說？便是我也開不了這個口。”

夫人說的是，沈貴臨嘆氣嘀咕著：“夫人可曾發覺，言兒對那二公子似乎有些意？前些日子在東街遇襲時，我遠遠瞧見二人相擁在床榻，舉止甚是親倒像是早就有。”

沈夫人：“發覺了，前些時日在咱們府上，我還眼見他們險些親上。只是這兩個孩子都三緘其口，從不曾吐半分。前幾日言兒卻同我說，要終不嫁，只愿陪在我們邊。”

“我瞧著這孩子近來心思愈發重了，整日里憂心忡忡，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見著薛召容，眼神也總是躲躲閃閃的。”

“或許，還未曾做好與他共度余生的準備，真心喜歡還好，若是實則無意婚嫁，我們貿然定下這婚約，豈不是誤了的終？”

沈貴臨長嘆，背著手在房中踱了幾步：“夫人所言不差。可如今木已舟，悔之晚矣。為今之計，唯有好生勸解了。那薛召容確是誠意十足，再三保證會善待言兒。只要他真心待，日久天長，未必不能打言兒的心。”

“此事拖得愈久，只怕言兒知曉后愈發難以接。不如趁早將此事說明為好。”

沈夫人走到妝臺前，抬手拆著發間的珠釵：“要說你去說，我不去。”

哦豁，小伙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https://.52shuku.net/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