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川跟隨公子多年，從未見過他這般不要命的模樣。二人上早已傷痕累累，刀劍之傷數不勝數。可對薛召容而言，這些皮之苦本算不得什麼，他心中唯有一個執念：定要提著西域首領的頭顱回京，如期迎娶沈支言。

又鏖戰一日一夜，他們終于在一荒殿圍困了那西域首領。奈何對方邊高手如云，皆是西域頂尖的武士。薛召容帶著死士們以命相搏，刀劍影間，鮮將青草石階都浸得猩紅。

最終，薛召容一劍而過，那西域首領的頭顱滾落在地。

這一戰，薛召容幾乎去了半條命。臂上刀傷深可見骨，頭顱更遭重擊數次。廝殺間，他時常眼前發黑，神思恍惚，卻不知從何生出一執念，是撐著一口氣，親手斬下了此人的腦袋。

事之后，他與鶴川強撐著收拾殘局，將自己帶來的人扶持為新任首領，又傳信請舅舅派人暗中掌控西域局勢。

只是那首領斃命當日，西域各便發了大規模。這些部族不知首領死于何人之手，只道有外敵暗中作，一時間各部族紛紛舉兵，整個西域陷了一片火混之中。

暴之勢，猶如野火燎原，再難遏制。

所幸薛召容早有籌謀。他深知西域部族篤信佛法，對僧尤為敬重。來西域前，他便暗中安排了一批心腹喬裝游方僧人，混西域各城講經說法。

待初起時，這些“僧人”適時出現在街頭巷尾。惶不安的西域百姓紛紛跪拜祈求，更有甚者懇請僧人們卜算殺害首領的真兇。這些僧眾借機宣揚因果回之說，將暴歸咎于“天罰”，又暗示新推舉的首領乃天命所歸。

偶有清醒者看出端倪，質疑此事蹊蹺，卻在薛召容暗中部署與僧眾的不斷游說下，漸漸偃旗息鼓。西域局勢竟奇跡般地平息下來。那些質疑之聲，終究化作了一聲聲佛號，消散在裊裊香火之中。

事不宜遲，薛召容當即命人在西域各興建寺廟，令那些喬裝的僧人廣施粥米、義診施藥。待大婚前三日，西域局勢總算勉強穩住，只是暗仍有勢力蠢蠢，須得有人坐鎮。

奈何薛召容分乏，只得再修書請舅舅前來相助。舅舅聞訊既驚且喜，他這外甥不僅斬了西域首領，更在短短時日穩住大局，實乃大才。當即親率銳趕赴西域。

二人匆匆會面，未及細談，薛召容便翻上馬，星夜兼程往京城趕去。

誰知剛出西域地界，忽聞殺聲四起。但見一隊黑人自山隘間殺出，個個形如鬼魅，招式詭譎難測。薛召容與鶴川且戰且退，終被至一絕壁之下。

著眼前這些來歷不明的高手，鶴川握刀的手已微微發。薛召容卻冷笑一聲：“看來有人，更想要我的命。”

鶴川以刀拄地，抹去邊跡，啞聲道：“公子，今日怕是要折在這兒了。不過屬下倒有個之計，只是得看公子舍不舍得。”

薛召容手中長劍一振，斬落兩支暗箭：“你能有什麼好計策？無非是想以命換命，趁早死了這條心。”

“可您還要回去親啊！”鶴川猛地咳出一口鮮，染紅了前襟，“當年您從死人堆里把我出來時，這條命就是您的了。這些年承蒙您以兄弟相待，如今也該還了。”

他踉蹌著站直子，刀鋒在月下泛著寒：“咱們刀口這些年，公子還不明白嗎？您太仁慈了，該狠心時，就得狠心。”

薛召容間發苦，邊卻扯出一抹笑：“混賬話，你的命從來只屬于你自己，這話還是支言教我的。”他手中長劍挽出個劍花，斬落三支冷箭，“你跟了我這些年，哪過什麼福？倒是整日刀山火海里闖。”

“你腰間的荷包繡工巧，是阮姑娘送的吧！既有了心上人，就更該惜命。堂堂七尺男兒，若連自己都護不住，如何護得住心的姑娘？”

鶴川眼眶微熱，啞聲道：“好，那便拼了這條命殺出去！”忽又遲疑，“只是公子覺得，我這般人，配得上阮姑娘嗎？”

“配得上。不過……”他反手刺穿一名襲者的咽，“你若能再上進些，更優秀一些，想必阮姑娘會更歡喜。”

鶴川聞言咧一笑：“好！屬下定當發圖強，做一個更優秀的人。”

二人在這生死關頭，靠著這般話語互相激勵，刀劍落在上時，竟也不覺得疼了。

這是薛召容與鶴川生平所遇最兇險的一戰。那些黑人招式狠辣，招招直取要害，他們應付得左支右絀。更可怕的是對方人多勢眾，將他們得節節敗退。

“鏘！”一聲金鐵鳴，薛召容后背突遭重創。他形踉蹌著連退數步，那西域高手卻追不舍，寒刃如毒蛇般噬來。

“公子！”鶴川目眥裂，卻分乏。

薛召容被至絕境，一刀揮下時，部中了一箭，腳下一，子向下倒去，只聽“哐當”一聲，后腦重重磕在了巖石上。

頓時，溫熱的鮮頓時順著他的脖頸淌下，他只覺眼前一片昏黑。他深吸了口氣，強撐著想要起，卻覺天旋地轉，間涌上一腥甜。

“鶴……川……”

“鶴川……”他嘶啞地喚著，手中長劍仍本能地格擋著襲來的兵刃。在意識渙散的最后一刻，他拼盡力氣喊道：“若見支言，讓……退婚……”

退婚。

他話音未落，影便如斷線紙鳶般，墜無邊黑暗。

這一聲“退婚”，了薛召容陷昏迷前最后的清明。

時那場幾乎致命的傷害，此刻在混沌中愈發清晰，他分明記得自己被高高舉起，又狠狠摔在地上。那麼小的孩，后腦磕在青石板上，鮮浸了襁褓。所有人都說他活不了，可偏偏閻王不肯收他。

這些年他暗中追查，卻始終找不到當年下此毒手之人。原以為那次重傷不會留下后患，直到前段時日重生歸來，記憶卻殘缺不全。大夫診脈時那一聲聲嘆息，他豈會不懂？只是不愿深想罷了。

此刻，重擊讓舊傷崩裂，鮮模糊了視線，卻撕開了記憶的迷霧。

他素來堅韌，縱使知曉自己腦傷難愈，也從未向旁人吐半分，尤其是沈支言，他從不在面前說一聲苦，喊一聲疼。

只是，大夫曾再三告誡，若再傷及頭顱，輕則癡傻失憶，重則當場喪命。可偏偏天意弄人，今朝竟又傷在這要命。

混戰中的鶴川聽得那聲“退婚”，心頭猛地一，公子何時用過這般決絕的口吻？那可是他將要娶進家的姑娘。他不敢再想，赤紅著雙眼回頭去，卻見那人額前鮮如注，踉蹌幾步便轟然倒地。

“公子！”鶴川痛喝一聲。

一柄寒刀正斬落，忽聞馬蹄聲碎，一騎如電自山隘飛馳而來。馬上之人銀槍橫掃，生生截住了那致命一擊。

那隊人馬手矯健，箭無虛發，轉眼便將黑人團團圍住。為首之人一聲令下，眾武士刀槍齊出，生生殺出一條路，將奄奄一息的薛召容與鶴川救出險境。

眾人將他們安置在一蔽山村，請來當地郎中診治。鶴川這才知曉，這隊兵竟是薛召容外祖父親自派來的。

原來舅舅早先察覺薛召容獨自赴西域兇險，便修書送往京城。外祖父聞訊大驚，當即調了一批銳，日夜兼程趕來接應。

“幸好趕上了。”鶴川躺在榻上，看著郎中為自己包扎傷口。他雖渾是傷，所幸未傷及臟腑，將養月余便可痊愈。可轉頭向隔壁床上，卻見數名醫者圍在薛召容榻前，個個面凝重。

薛召容昏迷了整整一日，鶴川守在榻前寸步不離，連大夫為他換藥時都死死咬著不敢出聲。醫者們搖頭嘆息的模樣，讓他心如刀絞。

公子這次，怕是兇多吉了。

怎麼會有人，命苦至此。

鶴川不住嘆息。他自父母雙亡，流落街頭時以為已是人間至苦，卻不想這世上還有公子這般，明明金尊玉貴，卻偏要被命運一次次碾進塵埃里的人。

那句“退婚”尤在耳畔。鶴川太明白了，這是公子在放棄自己。若連這點念想都斷了，人還怎麼活得下去？

他抖著取下薛召容腕間的佛珠放在他手里，一遍遍在他耳邊說著：“公子，沈姑娘還在等您回去親呢，您可要撐住啊！”

可榻上之人，始終毫無反應。

眼看到了吉日，外祖父派來的親衛護送他們星夜返京。重金延請的醫守在榻前施針用藥，終于在翌日晨曦微的清晨，薛召容醒了過來。

大婚當日。

此時此刻，沈支言冠霞帔坐在床前，輕喚了一聲“薛召容”。那人好一會方才緩緩牽住的手。

這一牽，沈支言心頭便是一。

盛夏驕似火，可他的掌心卻寒涼如冰，著一子不祥的冷意。他牽著上了花轎，迎親隊伍穿街過巷，十里紅妝惹得百姓爭相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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