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支言點頭應下,在他上親了一口,起下榻,穿鞋時忽又想起什麼,對他道:“大哥復職之事已有了眉目。父親與眾位大人多方周旋,如今只等皇上朱筆批。待他重回翰林院,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還有我三哥。”將鞋穿好,整理著衫,“他如今也憑自己的本事進了吏部。雖說職尚小,到底也算有了點權勢。現在他在舅舅手下當值,先前雖因表哥之事與他們有些不痛快,但瞧舅舅如今待三哥倒是一如從前,還頗為照拂。”
“若三哥能在吏部站穩腳跟,對你的仕途也大有裨益。日后你在朝中若有什麼需要,盡管尋三哥便是。”
“還有二哥,他經手的都是重要差事,認識的人也比較多,你可以多跟著他去走走。”
“你現在是朝中重臣了,以后我會多上心,會經常與其他員的家眷走,如此,不僅能拉攏些人心,還能在他們上探得些消息。”
轉頭看向他,鄭重地道:“你只管放心大膽地做就好,后有我們撐著呢!”
說話很溫,又那麼誠懇,他靜靜看著,想起外祖父說的話,沈家三位公子皆非池中之,待妻族以誠,方是長久之道。
是啊!他后又有了一個家。
他微微頷首:“好,你說的我都記下了。”
抿一笑:“你以后不必客氣,既是一家人,自然同心同德。往后有什麼需要,盡管與他們開口便是。還有我父親那里,雖說他對你父親禮敬有加,但終究是當朝太傅,心中自有主張。”
他點著頭,心里暖暖的,這般倚仗竟比在親王府二十載更教人踏實。父母兄長、賢妻在側,一言一行皆將他視作至親。反觀昔日在親王府,雖份尊貴,但從未嘗過這般脈相連的溫。
雖記憶未復,他卻清清楚楚地知道,給了他一個真正的家。
沈支言穿戴完出了房間,先讓人去江義沅,又吩咐廚房去備早飯。
今日的早膳格外盛,各小菜點心擺滿一桌,薛召容著滿桌珍饈與盈盈笑靨,心頭的,這些年來,還從未過過這般熨帖的生活。
他胃口很好,吃什麼都覺得是香的。可能因為心好,神韻氣質都變了,好看的總讓沈支言晃神。
他們剛用完飯,便見江義沅與阮玉一同來了。這二人近來形影不離,聽江義沅說,阮玉不知怎的愈發黏人,走到哪兒都要跟著。后來才知,原是阮玲近來與鶴川好上了,整日在他面前炫耀,惹得他又是羨慕又是氣悶。
姐弟倆從小就是如此,總是暗地較量。阮苓太強勢,江義沅看不過,總護著阮玉,阮玉現在黏人的厲害,江義沅也由著他。
沈支言給江義沅斟了茶,薛召容正襟危坐,道:“今日請江姑娘過來,有一事相商。”
江義沅瞧著他鄭重的樣子,突然有點張,原想如從前那般喚他“薛公子”,話到邊卻又改作了“妹夫”。
薛召容聽得這稱呼,耳尖微熱,還有點不習慣,他道:“江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方便?”
“但說無妨。”江
義沅爽快應道。
“西域之已被平定,眼下急需一位能人前去接手,掌控現任首領,穩住大局。此人既要忠心可靠,又需文武雙全,而我所識之人有限,思來想去,唯有江姑娘最為合適。”薛召容道。
“素聞江姑娘懷韜略,一直想就一番事業。若姑娘愿往西域,除首領之外一應事務全由你掌管。現任首領是我父親的人,姑娘需要做的就是掌控他,既能讓西域屬于我們,又不讓我父親看出破綻。并且西域有一支銳之師,眼下尚未歸順,若姑娘有本事再將其收服,在下定當激不盡。”
薛召容要讓江義沅去掌管西域?
屋幾人聞言皆是一驚。且不說西域局勢,民風彪悍,單是讓一個兒家遠赴邊陲,便已是不妥。
還未等江義沅應答,沈支言已急急開口:“義沅姐姐雖本事過人,可那西域是什麼地方?此去兇吉難料,不如另擇人選罷。”
很擔心,薛召容溫聲解釋:“諸位且寬心。我自會派銳護衛隨行,并且也會有舅舅的人手幫襯。我實在是尋不到比江姑娘更合適的人選了。不過,若姑娘不便,也不必勉強。”
江義沅垂眸不語,方才聽聞這提議時,心頭確實涌起一陣悸。可父母那邊,怕是難應允。
一旁的阮玉急聲道:“此事萬萬不可,義沅姐姐怎能去那等虎狼之地?西域兇險,豈是子該去的地方?這分明是讓去送死。”
阮玉滿心焦灼。
沈支言安他:“阮玉你莫急,要看姐姐自己的意思。”
轉頭看向江義沅,有點矛盾:“姐姐素來有志沙場,只恨中原禮教森嚴,縱有將才也無用武之地。此番雖是個機緣,可終究危險。”
阮玉紅了眼眶,他何嘗不知江義沅的抱負。這些年看著被閨閣束縛,他比誰都心疼。可一想到西域那彪悍的異族人與茫茫戈壁,他只覺得心如刀絞。
“姐姐……”他聲音哽咽,擔憂地看向江義沅。
江義沅躊躇了一會,回道:“我去。”
“不行。”阮玉一把攥住的手腕,“你可知那西域是何等龍潭虎?風沙能蝕骨,蠻夷會吃人。更別說如今戰未平。”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去。
江義沅見他如此激,反手握住他的手,輕笑道:“激什麼,小瞧了我不是。這些年困在閨閣,空有抱負無施展。如今既有機會執掌一方,我為何不應?”
這便是江義沅,有能力又聰明,且又很英勇。
“姐姐……”阮玉急紅了眼。
江義沅對薛召容道:“多謝妹夫提點,此去必當竭盡所能,將西域掌控在我們手中。”
江義沅字字鏗鏘,擲地有聲。阮玉著熠熠生輝的臉頰,心中五味雜陳。
薛召容亦對這位意氣風發的子,滿是贊賞。上那子韌勁與魄力,如青竹破巖,終有一日必大。
他鄭重行了一禮:“那便有勞江姑娘了。此事倉促,還姑娘近日便能前往西域。舅舅已在彼打點妥當,姑娘去后與他接便是,其中細故他自會與姑娘分說。”
“不行!”阮玉還是無法接,“姐姐不能去。我知姐姐心懷壯志,可那西域路途迢迢,兇險難料。我舍不得姐姐冒險。”
阮玉癡癡著,滿目和心疼。這一刻他多想剖白心跡,告訴自己這些年深藏的愫。可他終究只是攥著那片袖,仿佛攥著畢生最珍貴的珍寶,生怕一松手,眼前人就會消失在那黃沙漫天的西域古道。
江義沅著他這般態,心中微微一。他的心思,如何不懂?只是志不在此。
不愿被兒長所困,更不愿早早囿于閨閣之中。在闖出一番天地之前,斷不會與任何人締結婚約。
這麼多年一直裝作渾然不覺,不過是怕傷了阮玉的心。盼著有朝一日,阮玉能放下執念,去尋一個真正疼惜他的姑娘。
可也明白,阮玉待,終究是不同的。
不愿捅破這層窗紙,因仍想與他做摯友。
“弟弟莫要難過。”拍了拍阮玉的肩膀,“你我自一同長大,合該明白我的心志。在這世道,子若想掙樊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其艱難?可我不愿困守深閨,我想執掌權柄,想統率千軍,想在這青史之上,留我江義沅的名字。”
“這些年,我三更燈火五更,寒暑不輟地苦學武義,書房里的兵書堆得比人還高,常年跟著兄長在演武場爬滾打,拜過的師父數不勝數。我如此努力,可若始終不得施展,心有不甘啊!”
“弟弟,這次西域之行,是天賜良機。你該信我會安然無恙,會統領此地。這些年,你一直跟在我邊,可有對我失過?”
見阮玉眼中淚更甚,語氣不由放輕了些:“莫說你不舍,我又何嘗舍得?待我在西域站穩腳跟,你隨時可來尋我。屆時,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我帶你縱馬看遍。可好?”
確實也舍不得,尤其看到他那雙含淚的眼睛。
阮玉垂下頭來,心口疼的厲害,他怎會不知,正是因著這般颯沓如流星,中有丘壑,才他傾心至此。
這些年,他連句心悅的話都不敢宣之于口,就怕將自己推開。可如今,要去那黃沙漫天的西域,要做那刀尖的事,他怎麼舍得呢?
這世間,原就是糖裹著砒霜,縱使磨得人肝腸寸斷,到頭來也未必能得一個圓滿。
他終是咽下了滿腹酸楚,只余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他早該明白的,自他上這個如劍般鋒利的子那日起,便注定要嘗盡求不得的苦。
即便有朝一日他剖白心跡,換來的大抵也不過是對方瀟灑一笑,道一句“承蒙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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