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親王耗費數日收復此地，便是為了給薛召容留一條退路。此背倚西域、北境兩地，縱是天子震怒，也要忌憚三分。

馬車駛猶宜城門時，沈貴臨、江將軍并阮家老爺早已攜家眷在城樓下等候多時。

阮苓與阮玉見著沈支言與薛召容安然下車，頓時喜極而泣。可眾人張許久，卻始終不見薛親王影。

沈貴臨與兩位老者相視一眼，眼底俱是泛起淚意。他們與王爺數十載生死與共，最是知曉那人的脾，霸道，驍勇，為達目的從不手。

這一路多刀劍影都闖過來了，可誰曾想，最后卻這麼輕易地死了。

若非當日沈支言與何蘇玄被薛廷衍擄去，依著王爺原先的籌謀，此戰本該大獲全勝。可天意弄人，誰又能算盡這世間萬千變數？

朔風卷著細雪掠過城頭，這個冬天格外地凄然。

到了住，阮苓伏在沈支言肩頭啜泣不止，聲聲“姐姐”喚得人心頭發。

薛召容靜坐案前，任大夫為他清理上傷口，眉宇間盡是倦。

鶴川見阮苓哭得梨花帶雨，終是上前將輕輕拉開，了發頂溫聲道：“莫要再哭了，人已平安歸來，往后再不會走了。”

阮苓咬著點頭，可聽到那句“往后再不會走”時，心頭卻泛起陣陣酸楚。明白，那座承載著多年記憶的京城，此生恐怕再難踏足了。

心頭更酸，嗚咽聲愈發止不住。鶴川連忙輕拍背脊：“莫哭莫哭，我帶你去園子里轉轉。”

二人出去后，三位老者細細詢問過薛召容傷勢后，也相繼告退。待大夫為他包扎妥當，攙著他來到后院一間廂房時，老管家道：“這院子是王爺早前就備下的，里頭的陳設都是王爺親自打點的。”

薛召容立在門前，眼眶瞬間發熱，這房中一應擺設，竟與他昔日親王府的寢殿極其相似。他不可置信，那個鮮踏他院落的父親，竟將他房中的每細節都記得這般清楚。

沈支言見他眼尾泛紅，輕輕扶他在桌前坐下，提起茶壺斟了盞清茶給他。

薛召容接過茶盞連飲數口，在案前靜坐了半晌才緩過神來。

他從懷中緩緩取出一件玄護腕，皮革已被挲得發亮，他沉聲道：“這是父親留下的，是我母親以前送他的，這麼多年，他一直戴著。如今他不在了，我要努力全了他的夙愿，也要讓他魂歸故里。”

沈支言雙手輕輕搭上他肩頭，安道：“會的。我們一定會回去的。”

鶴川牽著阮苓在廊下看雪。猶宜的雪勢比京城更猛，朔風卷著碎瓊玉撲面而來，刮得人面頰生疼。

二人并肩坐在朱漆欄桿上，鶴川將阮苓冰涼的雙手攏在掌心暖著。

阮苓問道：“王爺他當真歿了嗎？是誰殺了他？”

北風嗚咽著穿過廊柱，鶴川著凍得通紅的鼻尖，想起這丫頭月前還在京城賞梅，如今卻要在這苦寒之地問這些生死大事。

他沉聲回道：“王爺并非死于人手，是為救我們被千斤石門生生死的。那時勢危急，必須有人抵住，才能換得旁人逃生。”

“為人父，原該先救親子，可王爺第一個推出去的，是沈支言，第二個......竟是我。”

“當時我肩上還背著何蘇玄，被王爺推出石門時，整個人都懵了，怎麼也未想到王爺會第二個將我推出去，反而公子是最后一個。”

雪落無聲，鶴川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我在王府這些年，王爺待我與待公子并無二致。該打該罰，從不會我半分。公子習武，我必要陪著練；公子讀書，我也得在旁守著。”

“我原以為在王爺心里，我不過是個尋常侍衛，不曾想，竟也能得他這般相護。”

雪粒撲簌簌落在襟上，鶴川想起許多年前那個雨夜。那時他還是個瘦骨嶙峋的乞兒，被公子從尸堆里刨出來帶回王府。

當時王爺負手立在廊下，連問他三遍：“可愿誓死護衛召容？”

他跪在青石板上磕得額頭見，王爺這才頷首，命人備了滿桌珍饈。

“這些年，公子待我如手足。”鶴川指尖無意識地挲著劍柄上的纏枝紋，“同食同寢，從未將我視作仆從，尊重我的所有想法和意見。能遇上他們父子，是我鶴川幾世修來的福分。若那時公子沒有救我，恐怕我早就死了。”

阮苓聽聞這些，鼻尖一酸，撲進他懷中，帶著哭腔道：“這就是你們的緣分啊！王爺他原是這樣重重義的人，往后你要好好護著姐姐姐夫。從前我總惱你一出任務便是許久不歸，還想著與你分開。如今才懂，有些恩是要用一生去還的。”

抹了抹眼淚，忽然破涕為笑：“好在往后我們都能和姐姐姐夫在一起了。等安穩下來，我還要回京城去吃李記的餞果子、王婆家的酪......”

說了一大堆吃的，說著說著自己先咽了咽口水。

鶴川瞧這副饞貓模樣，不由失笑，手了的小臉，寵溺道：“早知你這般饞。這次離京前，特意去西市買了你吃的糖漬梅子和杏仁糕，就放在馬車里，待會拿給你。”

阮苓眼睛倏地亮了

起來，未料到他這般細心，歡喜地在他冰涼的鐵甲上蹭了蹭，又蹙起秀眉：“這鎧甲硌得慌，你快去換干凈裳。”

“好。”鶴川應著，忽然俯在紅上親了一口。

阮苓頓時僵住，杏眸圓睜，一張小臉霎時紅。慌忙用雙手掩面，卻又忍不住從指間覷。

鶴川低笑著將往懷里帶了帶：“等我沐洗更后，再好好親你，可好？”

阮苓連脖頸都泛起霞，半晌才支吾道：“若是......若是讓爹爹瞧見就完了。”

鶴川笑道：“我正準備與阮伯父說說我們的事，以后同住在一起，總有一天會被他發現。”

阮苓松開掩面的手，眨了眨眼笑道：“好，那你快去洗漱吧！”

后院廂房那頭，沈支言原要與薛召容沐浴更后再用膳，卻見小廝已提著食盒在廊下候著。怕羹湯涼了傷胃，只命人打了溫水來，與薛召容略略拭了手臉。

瓷碗里盛著剛熬好的粟米粥，配著一碟醬腌菜心、半只風干野兔。雖不及王府里八珍玉食，倒也別有山野滋味。

沈支言先為薛召容布了碗粥，又替自己添了半碗。兩人對坐案前，只聽得銀匙偶爾著碗沿的輕響。

窗紙外雪朦朧，映得屋一對人影格外清寂。

這數月來，他們被分別囚在深宮，而今重逢，薛召容不僅尋回了記憶，更痛失了父親。期間沈支言幾開口，終是不忍在這般時刻擾他心緒。

用完飯他們準備去洗漱，這里的條件不比王府，只有一個柏木浴桶，需得流梳洗。

沈支言執意讓薛召容先去，自己則細細鋪整床褥，又從箱籠里尋出兩套素凈中。

待薛召容沐浴歸來，恰巧老大夫端著藥盞進來，濃苦的藥氣頓時盈滿室。

沈支言拿了衫出去沐浴，待沐洗歸來時，大夫已經離去，屋還縈繞著淡淡藥香。

用棉帕絞著發，見窗戶半掩，剛要上前關上，卻聽薛召容道：“藥氣重，且散一散。”

應了聲，走到桌前坐下，細細拭青。銅鏡里映出薛召容半倚床榻的影，素白中松松垮垮地掛著，出鎖骨一道尚未愈合的傷痕。

沈支言轉頭看他，巧撞進他溫潤的眸子里。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噤聲，臉頰不由紅了。

片刻后，薛召容著暈紅的小臉，往床里側挪了挪，拍了拍側空：“支言，過來。”

第64章 第64章表白。

歷經世事磋磨,方知眼前之珍貴。沈支言與薛召容，前世今生幾番糾纏，路上聚散離合,兜兜轉轉。而今數月未見，再度相逢,二人心境卻已不同往昔。

那個朝思暮想的人,終是記起來了。他輕聲喚,發猶帶水珠,懸在半空的手僵住，只怔怔著對方,眼底頃刻間泛起猩紅。

薛召容見怔愣,又聲喚了一遍,這才如夢初醒，緩緩起，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二人相對而坐,四目相,悉的眉眼中俱是化不開的繾綣，心頭似有驚濤拍岸。

薛召容接過手中棉帕，輕輕為拭發，他作細致溫，卻也漸漸紅了眼眶。

著眼前人略顯憔悴的面容，輕輕了一聲：“薛召容。”

他應著，又笑道：“前世今生，你都是我的妻,怎麼還這般生分？該喚我夫君才是。”

一時難以開口：“我……我往后慢慢學著。”

他抬手為淚，安道：“哭什麼？如今我們不是好好活著嗎？我們所有的事我都記起來了，我們仍是當初的我們,你還是我最的沈支言。”

還是他最的沈支言。

憋著眼淚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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