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漸厲，字字如刀：“可笑那沈支言，一直信你，護你，哪怕你棄不顧，眼中竟無半分怨懟。你連自己的妻兒都保不住，還妄想護這天下蒼生？癡人說夢！”

“失去至親的滋味如何？痛不生吧？我們生來便是同樣的人，命運如刀，得你我不得不狠。我花了二十年，踩著尸骨爬上這個位

置，憑什麼你輕飄飄就能奪走？你想活，我也想活，為何非要你死我活？”

“那時沈支言竟與我說，我謀奪皇位不過是為了一己私，而你起兵造反卻是為了妻兒百姓。當真是可笑至極，憑什麼這般輕賤我的努力？又怎知我做不了一個好皇帝？竟還勸我退位......”

他默了片刻，頭滾，再開口時，嗓音已染上幾分嘶啞：“那樣一個人......明明怕得藏在袖中的手都在發抖，卻還要強撐著與我對峙。字字句句都在護著你，護著你們那可笑的。最后呢？不過了這皇權爭斗的祭品罷了。”

春風掠過枝頭，吹落幾瓣殘花。薛盛著紛揚的花雨，聲音忽然輕了下來：“我派了一撥又一撥的人......日夜不停地找。可這花都開了，人還沒有找到。”

是生是死都不知曉。

他低笑幾聲，眼底卻是一片蒼涼。再抬眸向對面那張與自己三分相似的面容，苦道：“我給過機會......我說，若肯跟我，我便許皇后之位，保他們母子平安。”

“可寧愿死，也不給我機會，還把我那點心思......貶得一文不值。”

可能連日征戰讓他耗盡了心，心態也崩了，現在竟然開始胡言語起來。

薛召容冷冷地看著他，一句話也不愿與他多說。

既已至此，唯有一死方休。

他抬手一揮，后將士如水般涌上。宮墻外頓時殺聲震天，刀劍影間濺玉階。

幾番打斗之后，薛盛方大勢已去。趙陵護著薛盛且戰且退，直退至金鑾殿。

蟠龍柱旁，那鎏金座依舊熠熠生輝。薛盛上龍袍未褪，卻已染滿鮮。

他踉蹌著扶住丹陛，眼見薛召容提劍殺來，卻被趙陵橫劍攔下。二人劍鋒相擊，火花迸濺，竟是誰也奈何不得誰。

“陛下快走！”趙陵反手挑開刺來的利刃，嗓音嘶啞。

薛盛攥袖中匕首，眼底猩紅一片。這皇位，終究是坐不了了。

上次薛召容與趙陵那一架，薛召容被打的遍鱗傷，今天又是如此，幾番鋒下來，薛召容上已經添了數道新傷。

他從未曾見過趙陵這般武功登峰造極之人，真是小看了薛盛，竟有這般能耐，能讓如此人甘心賣命。

此刻金鑾殿外早已流漂杵，整個皇宮看起來一片凄涼。

薛召容與趙陵纏斗多時，漸覺力不從心，臂上傷口深可見骨。趙陵手中長刀寒芒暴漲，最后一劍直取要害，竟生生穿他肩胛。

薛召容踉蹌后退數步，脊背重重撞在門檻框上，間涌上腥甜。

趙陵趁機刀鋒一轉便要了結他命，孰料薛召容以劍拄地，生生直脊梁站了起來，染的廣袖翻飛間，堪堪格住那致命一擊。

又是一陣刀劍影，薛召容終是尋得破綻，長劍直取趙陵心口，結果偏了半寸未能刺中要害。

趙陵反手一劍劈下，將薛召容手中長劍斷作兩截，接著一記窩心腳，又把他踹出數丈之外。

——

深山幽中，沈支言著八月有余的孕腹，緩緩從簡陋的木榻上支起子。

兩月前，尚在婆婆家將養，子方穩，卻突遭追殺。大夫知曉的境后，連夜帶躲進這深山石，勉強躲過一劫。

此原是大夫采藥時的棲之所，木床簡，寥寥，卻也勉強可度日。

老大夫時常捎來藥材吃食，這般雪中送炭的恩，讓沈支言銘記于心。

自打藏進這山后，始終不敢貿然下山，也無從打聽京城的消息。曾托老大夫打聽過幾次，老大夫打聽到的也只有兩軍仍在膠著，勝負難分。

山高路遠，消息傳到這偏僻之地早已遲了又遲。

轉眼兩個多月過去，孕肚已高高隆起，老大夫把脈時神凝重，說這胎象怕是隨時都要發。

老婆婆索著了條厚實的襁褓托大夫捎來，給孩子備著，雖然不是很致，但卻是沈支言此生收到的最珍貴的禮。

山間飄起綿綿細雨，雨雖細，卻將青石小徑浸得油。

沈支言從晨熹微等到日影西斜，始終不見老大夫影，許是這山路讓老人無法上山。

外雨聲漸急，著那堆陌生的接生，冷汗漸漸了單薄的中。

強撐著回到木床邊，將小毯子與用一一擺好，而后躺下緩緩調息，努力回想著大夫曾教過的應急之法。

外暮愈沉，腹中絞痛也愈發劇烈，像是有把鈍刀在里頭翻攪。蜷著子輾轉反側，手指死死攥住被褥，卻怎麼也抵不住這蝕骨般的痛楚。

這般煎熬持續了一整夜，待到次日晨時，已疼得神思恍惚，冷汗浸了衫。

就在眼前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時，口終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只見老大夫帶著個面容敦厚的婦人匆匆趕來。

“夫人抱歉。”老大夫氣吁吁道，“昨日雨勢太大，山路實在難行，沒能上山。老朽今早特地從村里尋了這位劉大姐過來。”

沈支言著他們，淚水倏然滾落，聲音細若游地道：“大夫，我疼得不住了。孩子……孩子怕是就要出來了……”

劉大姐聞言，急忙上前掀開被褥查看，驚呼道：“見紅了，宮口已開，要生了。”

利落地挽起袖口，轉頭對沈支言道：“娘子快躺好，跟著我的指引呼吸用力。頭胎生產最是艱難，你可千萬要撐住啊。”

沈支言渾浸在冷汗里，抖著仰躺下來，十指死死絞著下的布毯子。

依言深深吸氣，可淚水卻如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止不住。

劉大姐瞧著這般狀，邊準備熱水布巾邊溫聲安道：“來時聽大夫說了娘子的遭遇，當真是個苦命人兒。莫怕，我接生過不孩兒，定讓你母子平安。”

見沈支言哭得越發厲害，劉大姐絞了熱帕子為拭汗，輕聲道：“我知你定惦念著夫君和家人。待把這孩兒好好生下來，抱著去尋他們，到時候闔家團圓，

日子一定會幸福的。”

沈支言點著頭，可是淚水依舊止不住地流。里輕喃著薛召容的名字，仿佛這三個字就是支撐熬過劇痛的全部力量。

山里冷，巖壁上凝結的水珠不時滴落，在積水的石洼里激起細微回響。

“娘子別忍著，出來反而省力。”劉大姐跪坐在兩間，手掌按在高高隆起的腹部，“宮越來越了，孩子急著要出來呢。”

沈支言眼前一陣陣發黑，努力喊了幾聲。

“參片，娘子快含著。”

沈支言覺干裂的被撬開，苦中帶著甘甜的味道在舌尖漫開。勉強聚焦視線，看見老大夫正將銀針在燭火上消毒。

“會有些疼。”老大夫聲音沉穩，三寸長的銀針準刺虎口合谷。尖銳的刺痛讓渾一，隨即奇異地到下墜減輕了些。

外日漸濃，山風卷著綠葉拍打巖壁。

沈支言怎麼也未想到生產竟然會這樣的疼痛，渾淌汗，幾乎喊啞了嗓子。

“頭出來了。”劉大姐的聲音陡然拔高，怕昏厥過去，焦急道，“娘子再使把勁啊！快，快……”

沈支言間溢出腥味。已經分不清角咸的是汗水還是淚水，只本能地按照劉大姐的指示去做。

老大夫的銀針又落在足三里位，酸脹順著經絡竄上來，卻抵不過下撕裂般的劇痛。

“不好。”老大夫突然按住沈支言的手腕，嘆氣道，“氣兩虧，再這樣下去，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保大人保孩子？

沈支言渙散的瞳孔驟然，啞著嗓子喊：“都保，都要活……”

劉大姐急得滿頭大汗，開的雙，沾滿鮮的手直接探產道。沈支言子一僵，痛得仰起脖頸，間發出一陣嗚咽。

“得罪了。”劉大姐手臂繃，“孩子肩膀卡住了……”

話音未落，猛地向外一扯。

“啊……”

沈支言子一，整個人都要暈厥過去。

“哇”的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聲響徹整個山。

沈支言力地癱下來，視線模糊一片水。

“生了，生了，孩子生出來了。”

劉大姐麻溜地剪斷臍帶，將糊糊的小娃娃裹進早已備好的毯子里，激地道：“是個男娃娃，聽聽這哭聲，中氣足得很。”

男娃娃。

大夫長舒一口氣，銀針快速刺沈支言人中：“娘子別睡，快看看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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