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道，當初啊，那楊秀卿竟還腆著臉，給我家小侄和他章越牽線。我天，這種人，把我們裴氏的兒嫁給他？！癩蛤蟆想吃天鵝，得他呢！”

方鴻銘聽得如坐針氈，這種事兒，他不想摻和，可裴一鳴卻是越說越來勁兒：“所以你看看，要不怎麽說他都快三十的人了，連個老婆都討不到？哎，我可是聽說啊，他相過好幾個京都貴，結果怎麽著？人家呀，沒一個看上他的，哈哈，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他竟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扶著那桌沿，“你說說，他章越這名聲，都差什麽樣兒了？一個看上他的都沒有……哈哈哈……哎呦……哈哈……”

他越笑，越來勁兒，面皮發起了紅。

一旁的方鴻銘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咧起個，一副笑比哭還難看的模樣。

“哎呦，可笑死我了……”裴一鳴直起子，揩著眼角的淚花，“哎，還有啊，你是不知道……”

話音未完，突地，旁邊暖閣裏飛出來個人影，倩影弱，卻如炮彈一般彈了出來，筆直地沖向裴一鳴。

方鴻銘見著一臉怒氣的冬寧，霎時白了臉：壞了！自己怎麽忘了，這閣老的小侄還在暖閣裏躺著呢！

“哎？這誰呀？兵部衙門怎麽能進個子？”

方鴻銘還未及回話，一臉怒火的冬寧一把端起桌上洗筆的瓷盆，嘩啦一下，朝裴一鳴兜頭潑去。

嘶！

方鴻銘瞬間凝固，臉被嚇了豬肝。

一切發生得太迅猛，裴一鳴還來不及反應，瞪著眼，傻呆呆忘了要。

墨臭的水淅淅瀝瀝，沿著他錯愕的臉滴落，上的青袍服墨漬斑斑，噠噠地粘在上。

方鴻銘瞧他這落湯的呆傻樣兒，一下有點想笑，可也只能狠狠憋出傷。

“咣當啷”！

冬寧將空了的瓷盆砸回桌上，卷一卷袖子，手指著他憤憤道：“你要是臭得發，不如我來幫你洗一洗！”

裴一鳴被這一罵，方才緩過神來，遲緩地移眼珠，定在上。

小姑娘當真是漂亮極了，已然飽滿發育的脯劇烈起伏著，目怒嗔，恨恨瞪著他。雪白的臉頰微微發抖，紅也在抖，仿佛都能聽到上下牙打的聲音。

哪裏跑來的小婊/子？竟敢對他手？！

“我艸你/媽個賤/婢！”

裴一鳴徹底失了態，哪兒還有什麽世家子弟的風範，口中污言穢語怒罵，舉手就要朝打過去。

“哎使不得！使不得！”方鴻銘嚇得立馬出來攔，橫抱住裴一鳴的腰。他一個天天伏案的文人，也沒有什麽力氣，只能是咬牙頂。

“裴大人……使不得呀……這位是章閣老的侄兒……不能手哇……”

裴一鳴一聽冬寧的份，更是怒發沖冠，“怪不得呢！怪不得，這麽鄙無禮的丫頭，也只有他章淩之能教得出！”

冬寧手叉著腰，昂起頭，鼻孔朝他道：“我再沒有教養，那也好過你！真不知道你家大人怎麽教的你，跟個長舌婦似的背地裏嚼人舌子，潑人髒水，惡心！呸！”

說著，還要往地下啐一口，“什麽狗屁‘裴大人’，我看以後呀，就你‘呸大人’！”

小姑娘一張巧，罵得方鴻銘差點又笑出聲。

“你……！你……！”裴一鳴被的牙尖利氣到面發紫，徹底沒了風度，張牙舞爪、面目猙獰，像個“潑夫”一般。

“你個小賤/貨——！”音調拔得太高，他直接罵破了音。

“大人大人，冷靜呀，冷靜。”方鴻銘一邊憋笑一邊勸。

“方鴻銘，你放開我！”

他怎麽可能敢放，口中只是不住勸，可失了心的裴一鳴迸發出本不屬于他的力量，一把將方鴻銘薅地上，大步一，攥住冬寧的手腕，“你！立刻就跟我進宮，面見陛下去！”

“你瘋了嗎？這種蒜皮的事也敢驚聖上？！”冬寧不甘示弱，仰起頭蔑視他。

纖弱的手腕被他怒紅的鐵掌攥得生疼，可也只是抿，咬住牙，平常一點小磕就要跟章淩之撒的小姑娘，此刻卻生生忍著不服一下。

裴一鳴獰笑，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還在滴水的袍，“你污損袍，是大不敬之罪！這簡直就是在打天子的臉！我現在就要到陛下面前告發你，還有章越！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說著，手上又加大了力道，拽著冬寧往門邊去。

冬寧一下臉嚇白了，剛剛實在氣上頭，失了心智。

以前爹爹在家的時候，對袍就倍加惜，總是告誡不可弄髒弄壞。有一次調皮，不小心把餅上的油脂抹到了爹爹的袍上，一向和善的爹爹竟真的打了的小屁屁，很是教訓了一頓。

“你放手！你弄疼我了！”冬寧扭著手臂，使勁掙，堅的大掌用力攥的手腕，手骨真像要被碎了般。

眼中被激出了瑩瑩淚水，冬寧帶上點撒式的語氣，“疼……你弄疼我了……”

小姑娘眼瞳如水，蛾眉細蹙，弱的紅嚶嚀出聲，是個男人都忍不住不心。

裴一鳴倏忽晃了下神。

趁此之際，冬寧傾上前，狠狠咬住他的手背，尖銳的虎牙刺破他的皮。

“啊！”

他//的！竟然還敢對小爺使人計！

手用力一甩，掙開的啃咬，冬寧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往後一摔，頭重重磕上了書桌。

“哐當”一聲，桌上的筆架砸下來，丁玲桄榔落了一。

冬寧倚著桌子，只覺天旋地轉，面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疼……

害怕自己又要暈過去，可腦後的疼痛是如此清晰可，錐心般傳來。

後腦勺，眼皮沉沉下合，無意識地齜牙嘟囔：“好疼……”

“雪兒！”

急切的呼喚傳來，一陣凜冽的沉香將徹底包裹，那樣悉，只是聞到的瞬間，心便安寧了。

子突然離地，被一雙手臂有力地抱起。

“章越！你來得正好！”裴一鳴齜牙咧，將橫抱著小姑娘的章淩之攔住。

“你看看你教的好侄！”他憤而指向自己的袍，“污損袍！該當何罪！”

章淩之睨他一眼，沉冷的眸似淬了冰，只這一下，又將裴一鳴看得咽了咽口水。

奇怪，裴一鳴，這事兒你占理兒呀，你怕他什麽？！

思及此，他又直了脯，“這件事，你必須給我個說法，否則的話，明天我就去陛下面前，參你一本！”

章淩之方要張，領口被一只小手攥。

低頭看向懷中的人兒，汪著一雙嚶嚶淚目，仰頭躺在手臂中，看向他的眼神滿是歉疚。

心霎時酸一片，在腔裏默默坍塌。

鬼使神差地，他俯低頭，一下的額頭，語調輕：“沒事，不怕的。”

冬寧垂下眼睫，輕輕咬，埋頭在他口，“嗯……”

眼神從冬寧上移開，他目複又冰涼，瞥一眼裴一鳴攥著自己的手，“拿開，有什麽事回頭再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事咱倆沒完。”

說完，轉邁步，朝暖閣走去。留下後兩個面各異的下屬：一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個吹胡瞪眼，敢怒不敢言。

章淩之將冬寧放在貴妃榻上，從冰鑒裏鑿下來幾塊碎冰，用包公文的綢布裹住，輕輕按在的腦後。

“怎麽樣？疼得厲害嗎？”

“嗯……”冬寧一撇，立馬就要掉小珍珠。

在別人面前可以強忍住的疼，在他面前就會被無限放大。

章淩之吸一口氣，揪心地疼。

他默默替冰敷，著垂頭心虛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發問：“到底怎麽回事？裴一鳴的袍真的是你潑的？”

“嗯……”小啄米似的點頭。

“為什麽？”沒有責罵，他只是輕聲問出口。

他知道，冬寧雖然任淘氣，但不是一個會無緣無故去主攻擊別人的壞孩子。

用力咬住，死活張不開口。

不知道，要怎麽開口跟他說。說自己聽到那個混蛋在編排他和他嫂嫂的風流韻事，所以才一怒之下潑了他髒水？這怎說得出口。

見這一副糾結的模樣，章淩之心中大驚，握住的肩膀，“是不是裴一鳴對你出言不遜，還是做了什麽？！”

驚得睜大眼，眨兩下，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章淩之大舒一口氣。

“那是為何？”

抿了抿，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我聽他污蔑你……和嬸娘……”

章淩之眉心一跳，瞬間明白過來。

自己和嫂嫂的謠言朝堂上傳得到都是，裴一鳴那個家夥向來看自己不順眼，自然不會放過這編排自己、散播謠言的大好時機。

只是沒想到，這場上的腌臜事，竟也落到了冬寧耳中。

“他還說……”冬寧氣鼓著臉，最不好開口的都說出來了，接下來的話便了告狀訴苦，“還說你這麽大年紀娶不到老婆，嘲笑你沒人要……”

“噗！”

聽這番話，章淩之竟是繃不住，笑出了聲。

“你還笑？！”

他斂了笑，挑眉看向氣鼓的小臉兒，“就為這個？”

“什麽‘就為這個’？！”冬寧不可思議，“他這麽說你，這麽過分，這麽難聽，我……我怎麽可能忍得住？”

“嗯，忍不住的。”他眼神浮現寵溺的笑，“雪兒不想忍，那便不要忍。”

他章淩之場為，需“忍”字當頭，哪怕知道別人背地裏罵他再難聽、再輕蔑，面子上也要維持著恭敬，照樣笑呵呵打道，你不說破，我不拆穿。

就算年時，寒冬大雪、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只為求學，這樣的艱苦，也要忍。

夫子的不假辭、嚴苛的訓話，狠狠掄到手上的戒尺，也要忍。

他章淩之自小人欺，父母兄長死後，連親戚都想要吃他絕戶。他就是攢著一口氣，拼了命也要出人頭地。他要一步步往上爬，登高睥睨，一覽衆山。可場上，意氣用事要不得，他不得不忍。

只因他忍了這一路，才知其中心酸苦楚，慪氣憋悶。

所以他的雪兒，他不要忍。

自己走到如今這一步，吃盡了前路的苦，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可以不要忍氣吞聲，而能活得肆意。

有氣，就要痛痛快快地撒，禍事，他章越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