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逛街，冬寧最的便是胭脂，各種的都買來，哪怕用不過來，也好收集在妝奩盒裏。每日早晨梳妝時，打開一那排排胭脂，挑選著今日要用哪一款，心裏便開心滿足得不得了。

恰巧，今日寶淵閣又上了批新，立刻就收囊中。人還在路上走著呢，便迫不及待賞玩，躲在冪籬下，一個個打開，先是送到鼻尖嗅，又是抹到指腹上瞧。怎麽看怎麽喜歡，怎麽看怎麽高興。

孃孃說得對，還是得攢點自己的銀子好，這樣既不用麻煩小叔叔、也不用寫信問爹娘要，就能大大方方地購自己喜歡的東西。

華燈初上，人聲鼎沸。

夜晚的街市，熱鬧更甚，冬寧往來人群中，擰開一盒胭脂，塗抹到手背上瞧澤。

“哇！”

驚呼，映著昏黃的燭火，手背上清豔的格外令人心。

真呵！

剛想出手，遞給芳嬤嬤看，面紗倏地被人掀開。

濃臭的酒氣撲面而來，一張悉的、令人厭棄的大盤臉懟到面前來。

“哎！哎嗨！果然是你！”

來不及驚呼，章嘉義油膩膩的手一，抹了把的臉，“小表妹，好久不見呀。”

“啊——！”冬寧著臉，驚著退後，手中的胭脂啪一下摔地上，盡數灑了出來。

“姓章的！你做什麽？！”芳嬤嬤鐵臂一掄，就要朝他揮來，卻被章嘉義後跟著的狐朋狗友一湧而上，沒皮臉地將團在中間。

“哎，大娘別激，都是自家親戚，這是何必呢？”

“你們幹什麽？滾開！”芳嬤嬤拼命揮舞著手，可手上東西太多，那些人就像群蒼蠅般，圍在耳邊嗡嗡作響。畢竟是好幾個強力壯的小青年，哪怕長期被酒泡壞了子，可也還是有一把子力氣在。

冬寧的冪籬已經被章嘉義一把揭開，在手中。

他不知喝了多酒，面皮漲紅，酒氣熏天，笑得顛三倒四，手指著，開始朝周圍大聲招呼：“哎！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啦！這位，就是嗝——！”他打了個酒嗝，那帶著酒臭的繼續一張一合，“這位，就是章越章大閣老，養在府上的小人兒哦。”

他這嗷一嗓子，熙然的街市上，不人群都聚焦了過來，或放慢路過的腳步，或遠遠扯著脖子，或直接駐足觀看。

冬寧霎時紅了臉，連退幾步，可發現邊漸漸被圍了一個圈，芳嬤嬤早已被那群無賴越帶越遠，只能是隔著好幾層人群，口中不住大罵。

邊沒有可以遮擋的東西，人群粘滯的目在上，周圍已經起了淅淅瀝瀝的議論聲，甚是有人袖著手，對著的樣貌品頭論足起來。

不住，雙手捂住臉，有種被了赤游街示衆的恥之。

心中更多的是害怕。為了藏好份，每次出門都必帶著冪籬，若是這人群中有人認出來就是榮的兒，這可真是給小叔叔招來了大麻煩呀！

“嗨？你捂什麽臉啊？你要是真跟他章越清清白白沒什麽，你大大方方讓大家瞧瞧唄！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啊？”

冬寧臉燒紅到了脖子，氣得腳一跺，掌心傳來撕裂的怒吼：“章嘉義！你無恥！你口噴人！”

“我口噴人？呵！”他繼續昂頭朝著人群，指一指自己，“哎！我，章嘉義！我明正大！我正不怕影子斜！我敢個臉大家夥都瞧見！”說著，還抻起脖子，手在那酒紅的面皮上拍兩下。

“哎！我不怕！你呢？你躲什麽呀？你怕什麽呀？”

四周的人越圍越多，章嘉義更是來了勁兒。

“那個章越，他存的什麽心思？你當我不知道？從你進府第一天起我就看出來了！那個道貌岸然的東西，就他這種人，也配進閣？也配為帝師？啊呸！”

他啐一口，真把坨痰吐在地上，嚇得近前的看客躲開幾步。

“他先是跟我娘、他嫂嫂，不清不楚地不說，而今又和你，他未出閣的養，瓜田李下的，嘖嘖嘖。要不怎麽說，他狠心把我和我娘都趕出府了，就剩你們倆住在那麽大個府裏頭，誰知道你們天都幹了些什麽腌臜事？怕不是早就睡到一起去了！”

“睡到一起”，這幾個字，將冬寧激得瑟瑟發抖，骨驚。手在臉上捂出了汗，最的胭脂已經化在了掌心，消融了一臉，狼狽不堪。

周圍的議論聲麻麻響起，那些對指指點點的論調也依稀傳到耳中：

“嘖，你看這小腰，勾魂吶！這要是天天跟眼前晃悠，哪個氣方剛的男人得住？”

“就是，才這麽小年紀，脯子就長得那麽高，沒經過男人不可能了。”

咬著牙發抖，人幾乎快要暈了過去。

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要像個□□一樣被人圍在街中間辱。

“那章越幹這事兒不奇怪，估計就是有什麽古怪的癖好。一把年紀了不娶妻，不是和自己寡嫂攪合到一起，就是去騙自己的養。”

“哎，這當的啊，了那袍，誰還不是個冠禽了？”

非議聲越來越大，冬寧被圍困在中間，恍若孤島。芳嬤嬤的聲音漸行漸遠，章嘉義滂臭的氣息隨風吹來。捂著臉，無措地挪雙腳，可又不知該去往何。

無躲藏，無可依傍。

錐心的絕，一點點漫延。

“哎，把臉拿開唄，有臉做沒臉見人吶？”

有中年男子起哄，也想看看這章閣老養在府中的小金雀長什麽模樣。哄笑聲響起，有人接連跟著起哄架秧子。

冬寧耳朵紅得能滴，惶恐的淚水還是不爭氣地，從指中流出。

“行了，也別為難人家小姑娘了。”也有那看不過的，說了兩句良心話，卻被那好事的吔一眼，胳膊肘懟一懟他，“不樂意看你走，就顯得你大好人是咋的？還‘為難’，那他們自己不做那沒臉沒臉皮的事兒，誰管吶？”

章嘉義看人群呼聲熱烈，也被拱得來勁兒，像打了兩斤似的，抓住冬寧的手腕，使勁兒往下拽，“聽見沒有？別捂臉吶！大家夥瞧瞧，都瞧瞧。”

“啊——！章嘉義！你混蛋！”

冬寧歪扭著子，手悠悠拼命護住最後一點面，幾乎快要被他拽得了臼。

章嘉義徹底被激怒了，咬著腮幫子，使出吃的勁兒。

“我去你丫的……給老子把手拿開……”

他死死往下拽，面充。

也不知這小姑娘哪兒來這麽大力氣，甩著胳膊掙紮，幹脆蹲在了地上，一團，把頭埋進膝蓋裏，著肩膀哭泣。

“你給我起來！”他往上拽的手臂。

臉頰在搐，他面容逐漸猙獰。

他恨！章越為了將耳甩在自己臉上時，他就恨；為了把鞭子在自己上時，他更恨；直至最後將他們母子趕出章府，跟留朱閣斷了他的銀子……此間種種，讓他對章淩之那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恨之骨。他將那對他刻骨的恨意，都在此刻加諸冬寧上。

他故意傳出他的各種流言，就是要毀壞他的名聲。他章嘉義和母親好過不了，他章越也別想好過！他就是要拉他一起下地獄，生生世世！

“我你起……啊！”

人群之中飛出來一個人，一腳將他踢開。

章嘉義一個烏仰面，四仰八叉地翻倒在圍觀群衆的腳邊。

冪籬被重新蓋回了頭頂，輕紗垂落下來，一道平穩的聲音耳邊響起：“姑娘別怕，我們公子有請。”

冬寧肩膀抖著，被惶恐占據的心不敢輕信，亦不敢回話，只是埋頭瑟瑟哭著。

“我們公子姓裴，裴延，裴公子。”

肩膀的抖忽然小了，哭泣聲也漸漸哽住，把手拿開，眼前一片雪白輕紗，將同紗外幢幢的人影隔離開。

看不清他們是人，還是鬼。

悉的安全驟然籠罩，撐著膝蓋，緩緩起，悄然拭著眼淚，在小廝的開路和衆人的注目下，飄然走出了人群。

主角都走了，看客們紛紛散去，還在不住討論著方才那戲劇的一幕。

冬寧剛剛站過的地方，徒留一地狼狽的胭脂。

章嘉義氣不過，走上去踹一腳。

裝著胭脂的木盒被踢飛，他忽然往地上定睛一看，昏暗的夜下，一本書靜靜躺在地上。

俯拾起，拍掉上面的胭脂末，紅斑駁的封皮上，印著幾個大字：

“西窗舊夢……”

他拿在手裏，隨手翻幾下，“這什麽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