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寧猝不及防，鼻梁撞上他的肩膀，被大掌按著，使勁往他上。口著他的膛，肺裏的空氣被幹，艱難呼吸著，只聽著頭頂沉重的息，落在耳畔，拂熱了的耳廓

“小……叔叔……”

艱難地吐著字，似乎有灼熱的過鬢角，但又蜻蜓點水到人不確定那會否是自己的錯覺。

疏忽，上的力道全然解除，冬寧大吸一口氣，忍不住咳嗽兩聲。

他虛攏著的雙肩，輕輕拍後背，沉滯的叮囑在耳邊響起：“別瞎想了，以後不會丟下你了。”

“再也不會了。”

*

白一過，天氣很快便涼了下來。

“疊彩園那邊的炭火給足了沒有？姑娘家的冬了要裁新，你去問問芳嬤嬤，看給安排一下。還有……”

“主子。”章淩之還在喋喋不休地囑咐，何晏猶疑著打斷：“要不……您還是親自去看一眼？”他擡起半邊眉，去覷他的神。

章淩之聞言腳一頓，眉眼了，恰一陣秋風穿過游廊，鑽進披風，涼了指尖。天氣是真的要轉冷了，小姑娘畏寒，他總免不了惦念。算一算，整整十七日沒有見過了，來府上三年，確實還沒有這麽長的時日，連面都沒同見上。

“不用了。”

片刻失神，他沉沉開口：“你來安排就。”說完，又繼續大步流星往前。

何晏一邊應聲，心裏兀自嘆氣。

“主子……裴延裴小公子，今日又來府上拜訪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您看這……”他一臉為難，“這……畢竟是裴府家的公子，把人家拒在門外三次了，會不會……”

眼看得章淩之臉迅速黑下來，他連忙閉，把“不太合適”幾個字往肚子裏咽。

裴延打的什麽主意，章淩之心裏門兒清。

說是拜訪，他跟自己有什麽可拜訪的？回回都趁自己上值不在家的時候過來，他想訪的是誰，瞎子都能瞧出來。

“下次再過來，就說雪兒不想見他，讓他滾遠點！”說到後面，語氣已很是不善，約有點發怒。

何晏忙點頭稱是，再不敢多提一句。

主子明顯在氣頭上，說話不留面，他自己心裏得拎得清，下次裴小公子過來，不可能真人家“滾”，還是得陪著客氣。

“還有。”他眼鋒淩厲地一轉，“裴延的事，府上的人都把捂嚴實了。”

“明白的。”

主子特意叮囑過，不許雪兒姑娘知道裴延上門求見一事，他可都牢牢在心裏記著呢。

夜裏，連翹在一旁伺候筆墨。

見章淩之收完最後一筆，狼毫小楷筆擱在筆架山上，連忙就要過來收拾。

“你先下去，一會兒再過來整理。”他開口屏退了，連翹行個福，退出了書房。

關上門下了臺階，再一轉，果然，那燭火的源，卻從書房，移到了西邊的抱廈裏。

搖搖頭，直嘆氣。

三不五時地，主子在書房忙完，總要擎著燈，去西邊抱廈裏待上一會兒。奇怪得很，雪兒姑娘明明就在後頭園子，繞過曉月湖，走上不過一百步就到了。可他偏不，非要晚上的時候，來這小書屋一個人靜待。

章淩之舉著燈，踱步繞過酸枝屏，黑漆漆的小書屋立馬暈上一片昏黃的，由這唯一的點散播出去，勉強照亮屋子裏的視線。

抱廈如今很空，書桌和書櫃全都搬走了，只在西窗邊下擱著一張紅木方桌并一把圈椅。

清冷冷的屋子，一點活的生氣都沒有。

將燈舉向南側，映出牆上遨游的鯤鵬，記錄著一步一步長高的痕跡。

“小叔叔，我都到你肩膀高啦！”

“小叔叔，我很快就要夠要你的下了！”

有一次，非要踮起腳，目平視向他的鼻梁，“小叔叔，以後我就要長到這麽高，這樣就不用仰著脖子看你了，嘻嘻。”

以前他怎麽就沒有發現？他幫在牆上記錄高，可眼裏每一次看到的，都是以他為刻度。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腳步不自覺就邁開了。

他靠到那堵牆邊，視線去衡量，最上面那歪扭的線，也還是沒能夠到他的下。

角牽出一苦笑，看來小姑娘還要繼續努力長高。

火躍，照出他深沉的眼，怔忪著，無所適從。

有些思緒，他自己也理不清，越理越，索快刀斬麻。

吹熄了燈，他將燈盞擱在書房桌上，拂袖出了房門。

抱廈黑下去的火，卻在疊彩園西面的小書屋燃起來了。

“寧姐兒，時候不早了，今兒也寫得差不多了。”芳嬤嬤推門進來，徑直走到書桌邊，“趕歇下，不許再寫了！”

冬寧舉起筆，子側過去，躲開芳嬤嬤過來的手，“不行嘛，我現在要是斷下了，明兒就續不起來了。”

“嘖！哪裏就有你說的這樣厲害？快別鬧，聽話。”

“哎呀孃孃……好孃孃……就許我再寫兩刻鐘，兩刻鐘就了，真的！”扭著撒，都快撅到天上去了，立刻又煞有介事地承諾。

上次那本《西窗舊夢》出了岔子，冬寧要給戴老板賠付罰銀，每天筆疾書，著急把銀子補上。況且跳書中，就是最好的世外桃源，逃離想逃離的，忘卻想忘卻的。

每天，只有被文字充盈的時刻，才能不被他的影占據。

“，那說好了的啊，兩刻鐘，我可是盯住滴了，多一息都不。”

“嗯嗯！”小酒窩抿得的，連連點頭，推著的腰把往出搡，“那孃孃你先出去，出去嘛，你站在這裏，我什麽也寫不出來。”

“好好好！”芳嬤嬤無奈，卻又覺出這樣的冬寧鮮活，含笑應著，步子自覺地就往門外去。

目送芳嬤嬤出去，方才噙著笑提筆，可思路被斷開，腦子裏的節呼啦一下被沖散。斂了笑，舉著筆，一下呆愣住了。

要寫什麽？該怎麽筆？也不知道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垂下眼睫，眼底無所適從，凝滯的目落到紙張上，世界恍若一片空濛。

一日坐在書桌邊的時間久，芳嬤嬤總以為在勤執筆，殊不知，卻有一半時候，都在愣神枯坐。

芳嬤嬤踮著腳下了臺階，轉道往臥室，就要去給冬寧整理床鋪。

“唰”！

院牆邊鬧出一陣窸窣靜。

轉頭，卻見一道黑影從牆角緩緩升起。

“啊！！！！”

府上有家丁聽著驚，連忙趕來，“嬤嬤，出什麽事了？”

仆從提著燈籠，跑疊彩園，燈籠高高舉起，試圖照亮園子，四下不停張。

芳嬤嬤白著一張臉，手住口，一副驚魂方定的模樣，“沒事……我……剛剛看見一道黑影跑過去，還以為是什麽呢，原來是一只野貓。”越說，氣兒越順，神也輕松起來，“嗨，直接從我腳底下躥過去，嚇我個一大跳。”

仆從聽過後，點點頭，也是把一顆心放肚子裏，就這麽又提著燈籠走了。

見把人打發走了，芳嬤嬤轉頭推開書屋的門。

“走了走了，人已經被我支走了。”

屋圈椅上，格清修的年緩緩起，向行個禮，“多謝嬤嬤打點。”

“哎，客氣什麽？裴小公子坐，還請坐。”芳嬤嬤樂呵呵地招呼，都快咧到耳朵了。

剛甫一見著這道黑影子，還真以為是什麽歹人，竟膽大到來翻閣臣的府邸，沒想他一個大跳上前，臉在微茫的月裏，這便更芳嬤嬤驚訝了。

“你們兩個說會兒話，我去把水燒上。”

“孃孃……”冬寧的話被一陣關門聲截斷。

見閃得飛快的影，冬寧不由暗自嘀咕。

嘖，孃孃真是的，怎麽這下又放心自己和裴延單獨待著了？

赧地轉頭，正對上一臉焦急的年。

他今日穿一月白窄袖短，袖口還包著護腕，褪去了長衫，下是一條利落的子，上頭沾著點灰，一看就是剛翻牆時留下的。

這一打扮，跟他平常的穿著相去甚遠，人瞧不出是個世家公子，倒像個江湖游俠了似的。只那文弱的子和閑雅的氣質掩不住，實在不大般配，反人瞧出了幾稽。

“噗！”

冬寧瞧著瞧著，果然笑出了聲。

“你還笑得出來，我都快急死了！”

裴延挪著椅子，又朝冬寧邊坐近了點，膝蓋差點沒被著的膝蓋。冬寧下意識偏過點子，稍微岔開一點。

“怎麽了？我不過是回了府，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不是出去瞎跑，哪就能把你急這樣？”

“你還說呢！你那天被他帶走時哭那樣，我……我就怕他對你……”

他支吾著，口不能言。

在他心裏，已經腦補了百十種章淩之折磨的法子，這次逃跑被他抓回去，只怕是更加惱怒，對百般折騰。

“我來府上找了你三次，都被那個什麽管家擋回去了。”

“啊？”冬寧貓兒眼微睜，“你來府上找過我？都沒有人同我說過呀。”

“他們當然不會同你說！這府上還不都是他章淩之的人！”

“哦……”低下頭，“也是，小叔叔好像不高興我跟你走得太近……”

可能因為他是裴一元的兒子吧，畢竟是政敵，兩個人在朝堂上慣常不對付。

裴延氣呼呼，終于平複下來點，看著小姑娘低垂的失落眉眼，心又塌下去了一塊。

“他……欺負你了嗎？”

“啊？”冬寧詫異他突然這麽問，懵懵地搖頭，“沒有啊……”

以為即使遭遇了什麽，也不願意說，遂又不再追問。但瞧那怔忪低落的模樣，氣神委實不大振作，只是不知章淩之又對小姑娘做了什麽。

“雪兒，你要是在這裏待得不開心，我帶你走。”他忽而鼓起膛，倒真拿出了一副江湖俠客的做派。

冬寧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就待在這兒，哪兒也不走。”

好不容易厚著臉皮留下來的，怎麽會說走又走呢？即使他不喜歡自己，可是能多看看他也好。雖然現在，他竟是一直故意躲著自己，哪怕住在同一片屋檐下，也沒什麽能見上面的時候。

“你放心，有我在，不用害怕他。”

諒他也不敢拿裴家怎麽樣。

“我沒有害怕，只是……”一時語塞，無法同他說太多，只好搖搖頭，“算了，同你也說不清楚。”

裴延一下失落了。

他知道的，小姑娘這麽大點的人就跟了他，哪怕是被迫的，可章淩之畢竟是第一個男人。兩人即使鬧點別扭，說不定那老東西威加哄，又會將小姑娘說得心甘願服了。

那群在場裏浸久了的老狗們，他最是瞧不上，一個個都是穿著服的禽。

“對了，正好。”他正憤憤著，小姑娘忽然起，“你等會兒，我把東西給你。”

小跑著出了書房門，不多時，又在裴延的一頭霧水中，推門回來，手上揣著一個小泥人，興沖沖遞給他，“你看看，這個得怎麽樣？有沒有更像你？”

裴延著遞到面前的小泥人，呆愣地接過。

手中的泥人穿一竹葉青襕袍，手揮一把折扇，瓊鼻朱，眉目清秀，端的是一副風流瀟灑。

說實在話，這個泥人與街邊上手藝人的相比，實在算不上多巧，可若是跟上一個相比……這麽一看，眼前這樽新的小泥人，倒真算得上“巧奪天工”了。

“這個……你的……？”

“嗯，當然啦！”得意地一昂頭，顯出驕傲的臉。

“我想了想，之前那個確實得……總之，換了個新的給你，這次夠有誠意了吧？”

他把這小破泥人拿在手上，心裏樂得跟什麽似的。

“唔……這個我瞧著，倒卻有幾分小爺的風範。”說著，他扯下別在腰間的扇子，撒開，比個跟那小泥人一模一樣的作，連角的弧度和眼睛的笑意都彎出接近的弧度，“怎麽樣？像不像？”

冬寧一看他那憨傻樣兒，捂住，前俯後合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像像像，是那麽回事兒，哈哈……”

笑聲穿書屋，飛了一旁的臥室裏。

芳嬤嬤手裏穿針引線，繡活兒不停，角溢出甜的笑。

好哇，這樣多好？自己都不知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無憂無慮的笑聲了。

芳嬤嬤見那裴小公子翻牆過來尋冬寧，沒有惱他的唐突莽撞，心裏反是高興。

年的一片赤誠之心，樂見其，這才忙不疊把人放進了書屋，特地給他們留出獨的時間。

一手寶貝到大的小姑娘，那麽明璀璨，當然值得這世上最純稚熱烈的追求。那時，方才知曉，自己天生就應該被人追逐，而不是苦苦地、卑微地、任地、死纏爛打地……去祈求一份遙不可及的垂。

連都替不值，都替委屈。

冬寧笑夠了，也著實地笑累了，扶著圈椅坐進去，直順氣兒。

“怎麽？就能給你笑這樣？”裴延彎著眼睛笑問。他雖不明白，但見開心，心裏也樂開了花

“你不明白，給你拿把銅鏡照照便知。”冬寧角的笑意還未消去，眼角藏著幾揶揄，竟是越發俏可人起來。越看，越可人心意。

心意一，他不自覺就立起子發問：“這個，你給拿章淩之過沒有？”

“沒呢……”茫然地搖頭，不明他為何執著于此。

“嗯，以後也不許給他。”他豎起兩道眉，似乎較真起來。

撲哧笑出聲：“這個你也要爭。”

“嗯，就跟他爭呢。”不知為何，明明有點稚的語氣，聽著竟似認真了起來。

怔了瞬，冬寧漸漸斂了笑，垂頭偏過臉，似一支凝的海棠，帶著幾分的懵懂的，陷沉思中。

時間不早了，男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再也合不上。

“那個百戲閣的稽戲，還得親眼去看看，那混模樣，我可學不出來。”

“好呀！下次你帶我去！”

“蹬蹬”！門牆響了。

“寧姐兒，時候不早了，該歇下啦。”

這是芳嬤嬤來送客了。

“行……那我今日就先走了……”他屁磨磨蹭蹭地從椅子上擡起，子就要拗過去，眼睛還黏在冬寧臉上。

冬寧不住，又是抿著酒窩笑出來。

瞧瞧他這話說的，“今日就先走了”，仿佛他是打算好了，改日還要翻牆再來呢。

點點頭，人依舊端坐在圈椅裏，不好起相送，倒顯出跟他依依惜別了似的。

裴延推門出去，同芳嬤嬤點頭打個招呼，面，仿佛不大好意思了。

芳嬤嬤回他個客氣的笑，“小公子這次過來，我看寧姐兒好久都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是嗎？！”到底是個年人，聽芳嬤嬤這一說，尾忍不住就要翹上了天。

芳嬤嬤點頭笑笑，眼神目送他，那裏頭的意思仿佛在說：常來。

裴延雄赳赳、氣昂昂，被鼓舞得滿是勁兒，手腳并用地又爬上了牆頭，正跳下去。

“什麽人？！”

忽地，園子裏沖進來一群家丁，將芳嬤嬤嚇得連退幾步。

裴延更是傻了眼，再往牆外頭一看，遠遠地，一串燈籠的也跟著移過來，連外面也霎時被家丁包圍了。

他坐在牆頭，霎時間，騎虎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