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及河豚，冬寧卻是笑了，眼睛微微彎起，“孃孃還說呢，你一早聽到那是河豚，嚇得不吃不吃的，倒好像有人拿刀架子脖子上了……”實在是憶起了好笑，撲哧一聲笑出來：“最後還是看裴延哥哥送到裏沒事，你才敢放心往裏送……”想到那場景有趣，腰都直不起了，竟是笑得捂起了肚子，“可笑死我了……”

“你還說呢！”芳嬤嬤嗔怪地拍一下，“這玩意兒雖說稀罕，可到底危險，聽說多人貪圖這口吃的，一旦中了毒，當場就要七竅流死了的呢！我當然要看他吃過沒事，方才敢放你去嘗。”

誰知冬寧竟是個虎的，也沒等芳嬤嬤“驗毒”，自己夾起一片就往裏送，嚇得芳嬤嬤恨不能從裏摳出來。可眼看得裴延就在對面，又不好過于冒犯，竟顯得拂了人家好意似的。

“你呀！你！”芳嬤嬤想起這點，就拼命拍打，“都快十八歲的人了，轉眼都要家育兒了，還是這麽莽莽撞撞胡鬧。”

冬寧只抿笑笑，并不說話。

旁人很難明白，他們總替惜命，把當裹在蠶蛹裏的寶寶似的保護，舍不得一點磕，只想多延幾年的生命。可只自己，有時候卻不是那麽在乎能活多久，更在乎能活多痛快，活多熱烈。

“哎。”芳嬤嬤看高興了，又牽起話頭來：“那裴小公子邀你下回再去延僖館聽曲兒，你怎的沒應他？”

冬寧忽然定住了腳步，偏過頭，若有所思地看向。

“怎麽了？”芳嬤嬤奇怪。

“孃孃，你是不是想我嫁進裴家呀？”

芳嬤嬤愣住。

怪做得太急切，小姑娘是越來越曉事了，有些事倒也很能看得明白。

向冬寧真摯的大眼，沒有回避，很快又整肅了神，直面道：“孃孃也不瞞你，老爺夫人不在邊，你的年紀又到這兒了，許人家的事再不能耽擱。我看那裴小公子就頂不錯的，那可是河東裴氏！多代的名門，就是那侯府伯府的閨嫁過去，人都要說一句高攀呢。”

“您聽聽您這話，瞎點什麽鴛鴦譜呢？這裴家門楣，更不是我能攀得起的呀。”

“噯！”芳嬤嬤努努，又扯扯胳膊，“可那裴小公子，他心悅你呀！”

冬寧聽這話，臉唰地紅了，頭不自覺放低下去。

赧然，似醉染海棠，又敷上了幾分的。

芳嬤嬤湊到近前探一眼，老眼一彎，笑了，“瞧瞧，我就說嘛，我這‘老眼金睛’的，絕對錯不了，他對你這樣的殷勤，那絕對是頂喜歡的。”

冬寧胳膊肘蛄蛹一下，輕蹙眉，“您就別打趣兒我了。”

早也有點懷疑，可此前未從被男子獻過殷勤，不知道男人喜歡一個子該是怎樣表現，心中縱使有點模模糊糊的直覺，也不敢肯定。

而今聽芳嬤嬤挑破，還是一下惹紅了面皮。

見地，這位嚴肅的仆婦竟是咯咯笑出了聲。

冬寧心中訝異一陣，又惱一陣，隨後不滿道：“您就別瞎撮合了，他什麽想法兒我不清楚，可我……”咬咬，“我又不喜歡他……”

笑聲沉靜了下去，芳嬤嬤心中嘆口氣，一下又板起臉來，“那你喜歡誰？還惦記著那個章……”

“他！我也不喜歡了！”冬寧赤急白臉地，急忙否認。

“你最好是！”芳嬤嬤恨鐵不鋼地點一下腦門兒。

冬寧撅著，又委屈地不說話了。

一聲長嘆，融春夜微冷的空氣中。

“你呀，還是太小，好些事，到了我這個年紀方才明白，這自己喜不喜歡吶，沒有那麽重要。過日子，找一個家境殷實、慕你、又願意對你好的人，才是最實在的。”

芳嬤嬤又開始了那語重心長的教育。每一句話都是懇切的，無不為著冬寧著想，可老人家的心思，到底不能與小姑娘相通。

冬寧前路，星與燈火糾纏，在青石磚上灑下芒芒的，有點迷離，就像看不清前路的人生。

孃孃還是不能明白，可也只敢放在心裏，說出來，又有幾人能懂？過日子，從來只看當下，卻算不到那麽長遠的未來。

就要自己喜歡的，就要自己過得開心，可對章淩之一廂願的，讓倍痛苦。所以只好把那點心思活埋，蓋上新鮮的厚土，再狠狠踩兩腳，好那點妄念，就此爛在泥地裏，永遠不要爬出來。

把這的事揭過不提，主仆倆又有說有笑地，灑下一路的歡樂，挽著臂膊進了章府的大門。

“聽說市面上又出了新鮮的話本子，趕明兒我再去書坊淘淘……”

“你呀你，天不是看就是寫的，把眼睛熬壞了你就如意了……”

二人轉過轎廳，踏上前庭，卻見鶴鳴堂，亮著煌煌燈火。

男人肅的影靠在太師椅中，半只子陷影，臉上神辨不清楚，只那雙眼睛太銳利，刺破黑暗的混沌，直往人上打來。

見著主仆二人的影出現，他曲起手指，遲滯地在案頭敲兩下。一句話沒說，可就是能人察覺出他的不悅，無形中，如泰山頂而來。

明明還隔著段距離，可芳嬤嬤已然被他的眼神得彎了腰，趕扶著冬寧的手，大堂，上前請安。

“小叔叔。”冬寧行個福禮，聲音細，作輕緩，端的是一副恭敬之姿，人挑不出錯兒。

章淩之微仰頭，視線到小姑娘清麗的臉，腮上還掛著些嬰兒，卻也不多了。紅被胭脂點染得明豔，不笑而自彎，低垂的眉眼婉轉，視線輕輕落到地面，避免與他直視。

真是長大了呵，似一朵芙蕖，正緩緩舒展開，綻放出所有的。仍含幾分青，卻無法掩飾那份彩妍麗。

這樣的花，正是攀折的佳期。

若留在枝頭，實在可惜；可若他人采擷了去……

手指蜷起，他冷著聲音道：“你先回屋，我同嬤嬤有話要說。”

冬寧詫異，悄悄瞟了眼芳嬤嬤，總覺他的口氣聽起來不是太妙，卻也無法違抗。只好道一聲是，又一步三回頭地，邁著小步，從偏門出了鶴鳴堂。

大堂，只餘他和芳嬤嬤兩人。

芳嬤嬤端平手垂頭，大氣不敢出，只聽得自己的心跳，咚咚如擂鼓。

“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手指敲一下桌面，他聲音帶笑地開口，“嬤嬤今日帶雪兒出門，為何鬧得這樣晚才回府？”

晚嗎？一頭霧水，現在才不過戍正，往常出去看戲、逛夜市，更晚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

總覺得他話裏有話，許是知道了什麽。額頭滲出冷汗，端放著的手已經打起了哆嗦。可事關要，不能先出馬腳，決定到底。

“回大人的話，白日裏先是去了趟潭柘寺，在那兒求了符，晚點又去游湖。寧姐兒今兒個玩高興了，便在外頭吃過東西，方才回的府。”

“哦？”他眉尾一挑，帶出濃濃的興味，“游湖？還玩兒得這樣高興？這是同誰一起了呀？”

他不鹹不淡的一句發問，卻聽得芳嬤嬤膝蓋直打，就差一抖擻，跪了下去。

“大……大人若是有什麽話……盡可直說……”

他冷笑一聲，這老仆婦，牙關倒是咬得，不到黃河不死心。

“萬如芳，我記得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警告過你。”他咬著牙，泛紅的眼盯那瑟瑟抖的老婦。

“讓那個姓裴的，離雪兒遠一點！”

“噗通”！膝蓋嗑地上，順勢以頭搶地，抖著肩膀懇求：“大人……奴婢知錯了……”

心中陡然升起惶恐，章淩之竟然對們外出的舉了如指掌，甚至來不及去細究他究竟如何得知，只是先想著不停道歉，祈求能夠平息他的怒火。

“我……奴婢……奴婢只是憂心寧姐兒的婚嫁……我只是想……”

“只是想將他二人牽線，好將雪兒嫁進裴家，是嗎？”他輕飄飄地發問，芳嬤嬤卻只覺有如千鈞之鼎，在背上重下來。

“大人……是奴婢癡心妄想了……奴婢知錯了……”

冷笑依舊勾在角，他手指輕敲著桌面，燈火輝映下，觀賞著汗出如雨的失措。

這奉違的老仆婦，著實可恨！平時他願意縱著雪兒，甚至由踩到自己頭上舞，可不意味著，什麽人都可以在他面章淩之前作威作福。

安靜了半晌，預想之中的怒吼并未到來，只聽他悠然地起，涼著聲音開口：“我聽說，嬤嬤在京畿道有個堂侄兒？你照顧雪兒這許多年，盡心竭力，著實勞，也是時候許你一段時間的假，去探探親，松快松快子了。”

丟下這句話，未等芳嬤嬤回答，他袍袖一甩，頭也不回地闊步出了大堂。

芳嬤嬤一，整個人癱在地上，瞪著眼睛發怔。

天吶……離開寧姐兒這麽久，把一個人丟在章府，這可如何是好？

章淩之晚上才撂下的話的，第二日，何晏就過來客氣地請示：“嬤嬤，主子心，知道你要去探親，還特意給好了馬車。車子已經在外頭候著了，你看這……”

他雖是笑瞇瞇地說，可語氣，分明就是趕人的意思。

“孃孃！他什麽意思？！難不還真要趕你走？！”冬寧不忿，著眼眶，大聲嚷嚷起來。

“噯！”芳嬤嬤豎起兩道眉，厲聲打斷：“誰許你瞎胡說的？大人哪兒是趕我走？都說了是許我假期探親去的，過段時間便回了。你好好在府上待著，不許吵鬧任，聽明白沒有？”

說著，又是不放心起來，面都和下來，握住一雙手，攥住，嗓音戚戚哀哀地：“你呀，就乖乖的，有大人在，我放一萬個心。”拍拍的手背，小姑娘只是咕嘟著，淚花兒要掉不掉的。

“就算是吃不慣府上的菜，也不許挑，等孃孃回來了，再給你做好吃的，啊。”

“嗯……知道了……”輕聲嘟囔。

“孃孃……是不是你帶我去見裴延，小叔叔不高興了？”

芳嬤嬤無奈地點點頭，“是我的錯，明知道章大人跟那裴延父親不對付，他肯定不樂意你和他兒子走近的。”

只當是為了這個緣由，才將章淩之激怒，旁的并未多想。

“哦……這樣哦……”冬寧覺得這很合理，也理解了他為何會如此生氣。可這真實原因，竟無端生出點落寞，好奇怪的心緒，真是鬧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

外頭催得急，何晏雖只字未說，但他躬站在園子外等，就是不走，明顯是在催促了。

芳嬤嬤拉著冬寧的手，裏還在不停叮囑，人不覺已經走到了馬車邊。

“孃孃，你別去太久，我會想你的……很想很想你的。”抱住芳嬤嬤的腰，靠在肩頭撒。

芳嬤嬤無奈苦笑，這小粘人，磨纏人的時候，真人舍不下。

嗅著芳嬤嬤服裏細微的煙火味，如此留，就是在這氣味中，被育大。長到這麽大，還從未同芳嬤嬤有過這麽長的分別。

府為數不多的幾個下人，都是進京後才買的，只有芳嬤嬤，自黔東時便跟在家伺候，冬寧響起第一聲啼哭，便是芳嬤嬤抱起這溜溜的小兒哄。

馬車終是要啓程的，冬寧駐足門口，直到車消失，還不願離去。

“姑娘，快回吧。”茯苓過來，上的手。芳嬤嬤被遣走了，章淩之便安排了茯苓過來伺候。

冬寧一把臉上的淚痕，子扭開，甩過，提著角，把臺階踩得咚咚響。

現在，非常、十分以及極其地生氣！

章淩之最最最最最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