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冬寧躺在床上,卻遲遲合不了眼。
現在心裏很,自己也捋不清,口如同著塊沉沉的石頭,呼吸艱難。
自那天的夜裏的瘋狂後,他似乎表現得很平靜,甚至是一如既往的溫退讓,一犯倔,他便低頭妥協,總是順從的,絕不勉強一點。
可不對,總有哪裏不對啊。
那些小意縱容背後,實則是毫無爭議的強勢。
他說話是低聲語的,作是小心翼翼的,可他卻能執意攔住芳嬤嬤不讓自己見;甚至父親能否獲提拔回京也全看他的心;就連方仕英賴以生存的百戲閣他都可以……
糟了!方仕英!
猛然坐起了。
想起那晚他暴跳如雷的模樣,不知是否真會連累到仕英哥哥。
過去,最期盼、最求、連做夢都時時惦記的妄念,就是他能心悅于。
可而今,當不願、不想了,這了真的妄念竟變為最令惶恐的東西。
“你這次又是怎麽了?又昏了這麽多天?”胡照心掰開兩瓣橘子,一瓣丟裏,一瓣過去遞給。
冬寧子還沒好全,不宜在街上久逛,胡照心便登門來看。
笑容淡淡地接過,抿出個淺酒窩,耐心地去剝那橘瓣上的經絡,“算了,不說了,我這老病你也不是不知道,總有些猝不及防的時候,說暈也就暈了。”
現在說起這個怪病,竟也是雲淡風輕起來。
胡照心心幽嘆,但不願牽起冬寧更多的憂思,覺著能像這樣想開點才好,便也強打神,把話頭引到別的地方去。
胡照心說話頂有趣兒,任它如何淡如白水的故事,到了裏都能胎得活靈活現、令人捧腹。
冬寧只笑著,靜靜說,偶爾附和上幾聲清脆的笑。
時,慢慢斂了笑,扯扯胡照心的袖子,頭挨過去同耳語道:“有個事兒,我想拜托你幫幫忙。”
“嗯……你說唄,什麽事兒這樣神神?”胡照心不耐煩這樣低聲兒說話,直起腰又大聲吆喝兩句。
“噓!”冬寧示意噤聲,秀眉皺得深,左右張一圈,總疑心這府裏有什麽人聽牆。又靠過去,用力晃晃的袖子,“你且小聲點兒,我怕人聽去了不好。”
直覺要做什麽壞事,胡照心眨眨眼,“要幹什麽?你說?”
“我……想要搬出去章府,可我也不大懂這找賃屋的事兒,想你同我去尋個牙人,再一起上街看看房子。”
一口氣說完,胡照心早已鼓瞪個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你……怎麽忽然想搬出去章府?”
“我可是記得,當年那章閣老要趕你出去,你可是轟都轟不走呢!離家出走都要同他鬧別扭,怎的現今又變了主意,自己倒主想要搬出去了?”
怪哉怪哉,這個朋友的想法,實在看不了。
冬寧搖搖頭,心複雜,不知該如何同解釋,只好言簡意賅道:“你就當是我累了,不想再同他糾纏下去了吧。”
眉宇凝著濃愁,眼浮輕霧,明麗的五已完全是個模樣,不再有時的無憂,卻開始沾染這人世的苦與。
“可……你一個姑娘在外頭,總是不大好的,這誰放心得下呢?”
“沒事,等我找到屋子,孃孃也該回來了,到時候有在,我便不怕了。”笑得小酒窩出,很是樂觀地道。
胡照心翻著眼睛想了想,眼前浮現芳嬤嬤那人高馬大的壯實模樣,遂放心地點頭,“那吧,我陪你去看。”
冬寧支開茯苓,和胡照心挽手上了街,走到橋頭口,徑直拽著往昌平街去。
“哎哎哎,你幹嘛呢?走錯了,牙行往西邊呢,這頭。”
胡照心帶著就要轉方向,卻被冬寧死死拉住手,“照心,我想先去趟百戲閣瞧瞧。”
胡照心兩眼一瞪,“你還去……”轉而一想,又放低了聲:“你不會真看上那個戲子了吧?三天兩頭地想著往那他那兒跑?”
冬寧垂眸搖頭,不敢跟胡照心細說那夜發生的事兒,章淩之的狂怒著實給嚇著了,便更是惦念起方仕英來,怕給他惹出什麽禍事。這才子稍微好了點,便立馬上街來查看。
百戲閣。
昔日張燈結彩的大門此刻空開著,門口有人攀著爬腳架,將“百戲閣”那大招牌往下取。
“慢點慢點……小心接住咯!”
地面的人手去接,不及防被一道小的影躥進了門。他探頭瞧了一眼,沒去管,繼續托住那沉重的牌匾。
冬寧沖進了館,屋子裏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有工人扛著新木在裏面穿梭,見著來,忍不住招呼,“姑娘,讓讓,別擋道。”
“冬寧,你慢點!我都……都差點沒追上……”胡照心終于氣籲籲趕到,冬寧方才醒過神來,抓著那工人便問:“師傅,勞煩跟您打聽一句,這百戲閣是怎麽了?”
那人扶住肩上的大木頭,卻也耐心答:“嗨,你不知嗎?這百戲閣做不下去了,現在被新的東家盤下,準備改個酒樓。”
心底浮現起不好的猜測,可抱著最後一僥幸般,抓著他急切追問:“這百戲閣生意向來不錯呀,怎會如此?”
“據說啊,我也是聽人家在傳,說是這裏頭有個戲子得罪了某位貴人,貴人遷怒,一揮手就把這整個百戲閣都給查封了!”
冬寧恍然失神,雙眼逐漸麻木。
胡照心托住的手臂,卻還是不願相信,只打破砂鍋問到底:“你說的那戲子是誰?師傅可知?”
他搖搖頭,“嗨,這我哪兒知道去?不過那人也是倒黴,攤上這事兒……你說日後還有哪個戲班子敢收他?哎……”嘆著氣,他還不忘叮囑兩句:“姑娘們沒事就別在裏頭晃悠了,當心砸著你們。”
周遭的話,冬寧再聽不進去。
“冬寧……咱趕走吧……”胡照心拉拉的袖,未能得來任何反應。
空著一雙眼,慢慢挪到主舞臺邊,臺上叮叮當當,敲出巨大的響聲,有幾個人蹲在臺子上,拆卸木板子。
這不算高的舞臺,也沒有留下太多好的回憶。
第一次見他,便是在這臺上頭,彼時他卑躬屈膝、賣笑討好,觀衆陣陣呼聲喊得響亮,一個又一個銅板朝他砸去,還要作揖道謝。
但總也忘不了,那晚,雲遮月暗,臺下只一人,他久違地換上一武生行頭,俊偉不俗,手上一桿長槍耍得獵獵生風。
那凝結著他所有的汗水與希冀,他曾經最引以為傲的本事。
他還曾說過,只是憾,他最魁偉風時,未曾見。
淚水不知不覺,又淌了滿臉。
“冬寧,你……沒事吧?”胡照心被嚇到了,剛想勸,卻見猛然轉,瘋了一般地跑了出去。
“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