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雄之爭 是男人與男人的對峙。

冬寧一路跑, 胡照心又跟在後頭一路追，口中不住呼喊。

“冬寧！你慢點！”

這個子，本就剛從昏迷中醒來, 一下又四猛跑, 就怕突然暈倒在街頭, 那自己可真是罪過大了。

冬寧畢竟弱，哪裏是小霸王胡照心的對手, 不一會兒就被追上, 攬住肩膀截停。

“冬寧你……做什麽去……慢點呀……”

一時停下，冬寧這才發覺心口跳得厲害，得就要站不住，還好胡照心扶住。

額頭滲出細汗，盡褪, 眼神麻木茫然, 一副風雨飄搖之姿。

連胡照心個沒心沒肺的都被惹出心疼, 雙手擁住的肩, “冬寧，你怎麽了？別嚇我！”

“那百戲閣是不是章閣老他……”

“哇”地一聲, 冬寧趴在肩頭，徹底哭出聲來。

嚶嚶啜泣著，淚水瞬間便打了胡照心的肩頭。

“沒事了，沒事了……”著的背, 輕聲安。

“都怪我……照心……都是我連累的他……”

是太蠢太天真。

他這輩子本來就過得夠苦了，卻因為遇著, 又是苦上加苦，倍輕賤。

剛剛一陣狂奔，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要去兵部衙門找他理論去。

可及至被胡照心喊住, 方才夢醒，十八歲的人了，不能再像個沖淘氣的小孩子那般，況跟他，又有什討價還價的砝碼呢？

那些年的天真，而今反過來，在上，是沉甸甸的負擔。

*

晚膳端上了桌，章淩之才剛執起碗，便聽園子響起了說話聲。

“雪兒姑娘今兒怎麽過來了？主子正巧剛用上飯，要不要一起用點？”

直覺到是為什麽而來，章淩之不聲地將碗筷放下。

小姑娘自醒後，日日躲在園子裏，就是不願見他。

這事兒急不來，這個倔子他最是知道，一反骨，你越是跟對著幹就越不順著你的心意來。

他一手養大的孩子，還有誰比自己更了解的嗎？

候不了多久，冬寧果真氣呼呼進門來，見他端坐在桌邊，上來就直接開炮：“章淩之，你有什麽氣就沖我來！為什麽要去遷怒一個無辜的人？”

“他無辜？”章淩之眸一瞇，寒意乍現。

跟進來的茯苓一見這劍拔弩張的形，暗自咋舌，貓悄兒地著脖子，默默退了出去。

章淩之冷笑，饒是心裏對此再有準備，可驟然一聽對那戲子如此維護之語，心還是不由搐了一下。

“他何談無辜？引你夜晚私會，甚至還……脖子上帶著不清不楚的痕跡歸家，你現在跟我說他無辜？！”緒有點止不住，他一時激了起來。

“那又如何？他又什麽都沒有對我做，我們倆清清白白，你憑什麽端了百戲閣，害得他以後在這兒燕京城都混不下去了！”

章淩之突地站起，眸中狠意愈烈，“若非我及時發現，你敢說，你倆當真能一直清清白白下去？”

“我……”蠕了蠕，竟回答不上他的話。

“冬寧！你說話！”

手往桌上一錘，筷子沿碗邊滾落。

本以為自己盡在掌控，可見如此吞吐模樣，不知哪神經就被到了，忍不住又暴怒起來。

冬寧被吼得一個哆嗦，意識到自己的猶疑大錯特錯，驚懼的眼睛呆了他片刻。

“我和他……我……”

“郎妾意？你儂我儂？”他每一個字都是在笑著說，可每一個字聽來，又都是椎心泣。

下意識的反應騙不了人，在乎他，回護他，掛念他。

為他了心。

了力地坐回椅子裏，他失神呢喃：“雪兒，不要再這樣，別讓我後悔我的決定。”

不是沒有過殺他的念頭。

他甚至將他的背景了解得清清楚楚。

孤兒出，時被賣給山西道的一個戲班子，跟著唱念做打、苦練功夫，年時又一路隨班主進了京，在這裏討生活，漸漸唱出了名氣，了戲班子的當家頭牌。後來班主去世，他一力苦苦支撐，眼見得終于重新紅火起來，卻竟又招惹上了裴一元。

那個道貌岸然的家夥，收他為外寵不得，竟惱怒斷了他一條。

斷後，戲班子徹底散了，為了討生活，他方才不得不流落到百戲閣做稽戲的醜角。

親友寥落，無父無母、無妻無子。

只要他章淩之想，讓他從這個世上消失不是什麽難事兒。畢竟他死後，恐怕都不會有人為他聲張。

除了眼前這個傻姑娘。

“你到底把他怎麽樣了？！”被他模糊不清的話語嚇到，冬寧哭腔已然掩不住。

角溢出苦笑，他合眼靠進椅背中，滿心的疲倦。

“你要真想知道，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燕京東郊，順義。

開闊的平地上，數匹馬兒繞跑馬場馳騁，旁邊的馬廄裏，一形高大的男子正沿著馬槽灑草料，行間左右顛簸，總顯出不大利索的樣子。

“方仕英！有人找你。”

監正過來人，他緩緩放下草料，擡眼去。跑馬場的圍欄外，正立著一對人，男子冷著一張臉，站在小姑娘後。

見他轉過臉來，小姑娘扶住柵欄，急切地朝他揮手，“仕英哥哥！”

并未有太多驚訝，方仕英只淡淡點頭，覺到後的章淩之臉又更黑了，便是連那笑都不敢顯在眉梢。

他邁開腳，跛著，朝他們慢慢走過來。

瞧他這歪斜的模樣，章淩之心中更是生出許多不悅。

他真沒想明白，自己怎麽就了他的手下敗將？不敢他一毫不說，還地給他安排了一個正經差事，簡直地慪氣到家了。之前在朝堂上被裴一元打時，他都不覺有這麽憋屈。

真不是他章淩之有多海量能容，實在是他知道，若是真了這方仕英，冬寧能記恨他一輩子。

有的氣，咽不下也得咽。

“章大人，姑娘。”

他終于走到了近前來，拱手行禮，很有眼地，先朝章淩之示以敬意。

“仕英哥哥，你沒事吧？！”

冬寧一雙眼睛只知盯住他，將他從頭到腳打量個遍，好像生怕章淩之在何就給他吃了暗虧似的。

實在被這可模樣逗樂，方仕英淺淺抿出個笑，盡管已經很努力克制了，可那脈脈意還是不由從眸中洩出。

自上次夜裏一別，他又何曾有哪一日是不想的呢？

“姑娘多慮了，在下很好。自那百戲閣倒了以後，多虧有章大人照拂，將我安排進了這苑馬寺，才讓我又有了個棲之所。”

說完，還不忘向“恩人”表忠心，“多謝章大人再生之恩，方某沒齒難忘，定盡忠以報。”

章淩之端出個笑來，眼神早已將他剝皮剖心，語氣卻依舊維持著溫和：“恩不恩的談不上，你也知道，我都是看在雪兒的面子上。”

他打的什麽暗語，方仕英自然知曉。

就在百戲閣轟然倒塌的那一日，章淩之便在茶樓約見了他。

直到見到這位端坐上首的大人那一剎，不需他開口，方仕英便已知曉，正如日中天的百戲閣為何突然之間被查封。

彼時，這位章大人看他的眼神直白，他靠坐檀木圈椅中，一雪青如意紋纻紗長衫，頭綰碧玉簪，看似清貴散漫，實則氣勢迫人。

何曾有現在的平易近人？

尤其是當時他的眼神，毫不忌諱地落在自己那條跛上，角的笑意若有似無。

“坐吧。”

只輕飄飄兩個字，就是他覺出冒犯。

許是出自男人的嗅覺，一番眼神鋒，他立刻知到，章淩之對自己，是男人對男人的敵意。

看來他對自己這個“小侄”，心思也并不單純。

他直著腰，在他對面袍就座。

“你對雪兒有意，是嗎？”

他一上來便問，方仕英迎上他不友善的目，大方承認，“某的確心悅姑娘。”

見他認得果斷，章淩之竟是被氣笑了。

“那我奉勸你一句，配不上的人，便不該去招惹。”

章淩之冒犯他斷的目并未能將他看得自卑，可這句話，卻是終于擊落了他那一向寧折不彎的頭顱，出神地向桌面，心虛得無法回話。

淺淺勾起一個得意的笑，章淩之掏出張勘合，遞過去，“你帶上它，明日便去順義的苑馬寺報道，自會有人替你安排差使。”

看到桌上蓋有兵部和吏部印的勘合，方仕英傻眼了。

“大人這是……這是何意？”吞吐著問出口，他徹底鬧不明白了。

百戲閣一事確定是章淩之的手筆沒錯，他想，無非便是報複自己引冬寧“私會”一事，可……既然百戲閣都端了，下一步自然是該“置”自己。

不清楚這位章大人和那裴一元比，又該是個什麽人。可剛剛見面對視那一眼，他眼中暗燒的妒火幾乎讓他做好了在他手下赴死的決心。能混進閣的，沒有一個心慈手之輩。

而今形急轉直下，倒真他一頭霧水。

進了苑馬寺，那便是給朝廷幹活，有了保障不說，日後去養馬也好過在臺前扮醜角取悅于人。

這實在是個好去，可……

“為什麽？”直接問出了心中所，“大人為何如此費心安排？”

章淩之手指一敲扶手，笑得悠然，“費心談不上。”不過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兒，“可接下來的事兒，倒是要你費心。”

說著，他斂了笑意，臉冷肅下來，鷹隼般的目攫住他的臉，“我只要你給我記住一點，日後，離雪兒越遠遠兒地，這輩子，都不許再見，一面都不。”

怔愣片刻，他嗤笑，“既如此，大人何不給我一刀了了？如此倒來得痛快。”

“不，方仕英，我不要你死，就要你活。”

章淩之盯著他，緩緩、淺淺勾起個笑，那笑混著殺意，令人不寒而栗。

“你要給我好好兒地活著，把日子越過越好。想讓冬寧在心裏記你一輩子？我告訴你，你休想。”

只有他的日子好過了，冬寧才會慢慢將他淡忘，而自己越是對他下狠手，便越是舍不下這個方仕英。

若是他真的枉死在自己手上，只怕這個傻姑娘，要在心裏記他一輩子。

殺了他固然解恨，可這不是他章淩之想要的。

他要雪兒這顆心一輩子都在自己上，不容他人。

似乎有點想明白了章淩之的用意，明知地位懸殊，可方仕英心裏攢著氣，不願接過這個活計，仰他鼻息。

“我知道。”還未等他開口拒絕，章淩之端起茶杯，抿了口，語氣漫不經心：“之前跟你同戲班子的師妹，有好些個迫于生計，都流落到了繡球胡同的青樓裏。我可以給們了賤籍，送進教坊司。”

方仕英眼珠一，看著面前矜貴閑雅、卻對自己恨意滔滔的男人，一顆心漸漸冰冷下去，再說不出話來。

他見識到了這個男人的厲害，自己不會是他的對手。

他先是端了百戲閣，是為立威；後又薦自己去苑馬寺，是為施恩；而承諾給師妹們離賤籍，更是挾恩。恩威并濟，他方仕英的錚錚鐵骨、傲然氣節，竟是在他這裏使不上一點力。

拿起桌上的勘合，細心疊好在口，他起作個長揖，“多謝大人恩典。”

“所以，真的是他將你安排進來苑馬寺的嗎？”冬寧不可思議地發問。

“千真萬確。”方仕英回。

冬寧張著小，瓣翕兩下，笨拙地轉過頭，今日頭一回，正眼去看後站著的男人。

正巧一道夕打來，暈染在他的眉尖，他微垂著頭，去俯就的眼神，眉目清朗，華章溢彩。

竟是又想起，十一歲那年，樹下初見的那位探花郎。

想起自己一開始對他的誤解，還有那些為方仕英抱不平的大吵大嚷，忽而就……生出點愧疚來。

其實他好像……也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麽差勁嘛？

冬寧定了定心神，想起他拒絕自己時的狠心和強吻自己時的霸道，又氣鼓著臉，悶悶轉過頭，決心依舊不要給他好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