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道觀，比以往更加幽寂。

原本只住著寥寥數人，宋云舒早早就銅雀樓的人前來涉過，今日清場。

只余一個白發須須的老道長留守在此。

宋云舒腳步不停，直接穿過前院所有殿門，行至最尾的長生堂。

因著時辰還早，今日天氣又云布，再加上山間云遮霧罩。

為本就清幽的道觀增添了幾分朦朧的彩。

供奉在殿中的香燭，幽幽燃著橘黃暖。

線過白霧傳來，氤氳一個個閃爍的黃小團。

進長生堂，宋云舒獨自進了屋，其余四人則立在門外等候。

宋云舒摘下帷帽，抬頭打量起這間屋子。

里面的陳設更像是祠堂，放了許多牌位，大多都是白云觀仙逝的修行者。

每個牌位前，都放著一盞長明燈。

屋外線暗，屋卻亮如白晝。

宋云舒視線緩緩掃過這些牌位，終于，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發現了兩個無字牌位。

宋云舒手，將兩個牌位拿起。

跪坐在團上，埋著頭，抱著懷里的牌位，好半晌都沒有其余作。

門外突然平地吹來一縷清風，拂過宋云舒的發，吹了鬢間簪著的白絹花。

屋長明燈的燭火，也跟著微微晃起來。

宋云舒覺到這涼意，低聲喃喃開口道：“爹爹，娘親，是你們嗎？”

“云舒不孝，十年了，才回京來看你們......”

說完這句話，又沉默了好一會兒。

宋云舒將兩塊牌位放在自己面前，解下手腕上的金鐲子，按下機擴。

變一把鋒利小巧的匕首。

跪坐著，拿起一塊牌位，開始在上面刻寫宋羨泊的名字。

一邊刻一邊道：“爹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云舒今日，為宋家翻案了！”

“從今往后，您不再是仁明帝口中的叛國賊，宋家也不再是百姓們閉口不談的臣賊子。”

“您為大寧國勞半生，就該世人敬仰戴，尊稱一句神勇大將軍！”

“而當年那些屠戮我宋家的劊子手，在這十年里，大多都被云舒送進黃泉了。”

“至于罪魁禍首蕭家，呵呵，他們馬上就要得到應有的下場了。”

“爹爹，云舒十年前曾立下誓言，此仇不報，不死不休。”

“如今，兒做到了！”

“爹爹，您泉下有知，一定也會為兒驕傲的，對嗎？”

“我們宋家的仇，兒親手報了！”

“......”

“可是爹爹，這十年為了姓埋名，我舍棄了原來的姓名。”

“以蘇家大小姐蘇予卿的份活著。”

“蘇氏父母于兒有再造之恩，大仇得報之后，我也想以蘇予卿的份繼續活下去。”

“爹爹曾經教導兒，做人要知恩圖報。”

“您，不會怪兒的，對嗎......”

宋云舒手上作麻利，宋羨泊的牌位很快就刻好了。

去上面的碎屑，輕輕放在一旁。

又抱起另一塊，開始刻慕晴菀的名字。

才剛抱起慕晴菀的牌位，宋云舒就忍不住雙眼發紅，但眼中的酸意很快被了下去。

和阿娘最是要好，爹爹對的教導素來嚴厲，阿娘卻永遠都是溫的。

不想在阿娘面前哭鼻子，不想讓阿娘擔心......

提刀開始刻字，緩了緩心神，才啞著聲音道：“阿娘，云舒真的好想你啊......”

眸中意再次上涌，宋云舒連忙閉上眼，晶瑩的淚珠還是滾落下來，滴在牌位上。

宋云舒見狀，趕手抹去，抬起袖子胡在臉上了。

聲音哽咽著道：“對不起阿娘，云舒......云舒不是故意的......云舒......只是太想你了......”

說完努力牽起角笑了笑，接著刻字。

像是話家常一樣，自言自語道：“阿娘，你還記得城南那家糖糕鋪子嗎？”

“我還納悶你以前為什麼老是囑咐我和阿爹，一定要記得買桂花糖糕。”

“原來是只有那個味兒的才最好吃啊。”

“十年了，他們家鋪子還開著呢。”

“只是老板好像換了人，我瞧著，應該是以前那個老伯的兒子吧。”

“阿娘......你和爹爹，有遇到嗎？”

“你和爹爹......在那邊都還好嗎？”

“阿娘，云舒很聽話的。”

“云舒很珍惜自己這條命，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云舒把自己養得很好。”

“云舒還了聞名一方的大掌柜，手底下管著好多好多人呢......”

“云舒......”

宋云舒再也說不下去，痛苦地彎，抱慕晴菀的牌位淚流滿面。

這場憋了十年的悲傷，終于還是徹底發出來。

那年雙親慘死在自己眼前，那年家破人亡，那年一度只能慌不擇路地逃命......

那年，連傷悲懷的時間都沒有。

再睜眼時，滿腦子都只剩下仇恨。

連支撐活下去的，也是這刻骨銘心的仇恨！

如這般抑久了的人，甚至連嚎啕大哭都做不到。

連哭泣，都是悄無聲息的。

紅袖和紅湘站在門外，看見自家主子這個樣子，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看見宋云舒蜷一團跪倒在團上，紅湘眼里很是擔憂。

問紅袖，“大悲傷，姐姐，你說我們要不要進去勸勸樓主啊？”

紅袖眉頭微皺，嘆了口氣道：“還是不去了吧。”

“難得樓主能痛哭出來，就讓放肆地哭上一回吧。”

紅湘擰著自己的袖，看著宋云舒默默哭得搐，心里也很不好。

們二人跟在樓主邊八年，得悉心栽培，為銅雀樓護法。

們兩姐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也不知道什麼是父母親。

對宋云舒，倒是更濃烈一些。

除了是上下屬的關系，們朝夕相對，也有一份姐妹誼存在的。

紅湘一向是個大大咧咧的子，此時也忍不住慨。

樓主心里到底有多苦，有多沉重，才會連悲傷，都顯得靜默無聲啊？

蘇離和蘇韻對視一眼，兩個大男人一時都有些手足無措。

在他們的印象里，宋云舒簡直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就算是天大的麻煩找上門，也能面不改地從容應對。

如今日這般，哭得像個易碎的娃娃模樣，可以說是從未想象會出現在宋云舒上的畫面。

原來，強悍如宋云舒，也會有被悲傷緒淹沒打倒的一天。

四人安靜地等候在門外，由著宋云舒獨自消化心底那如洪水決堤的難過。

觀中靜謐，天慢慢亮了起來，白霧緩緩消散。

樹梢上，偶爾會有幾只鳥雀嘰嘰喳喳，為這觀中唯一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