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nbsp;nbsp; 第13章

◎量尺寸◎

溫幸妤怔然擡頭，目穿過破舊的門扉，落在青年背影上。

晨風拂過，桂樹枝頭黃碎花撲簌簌落下，青年長玉立，踏過一地枯葉，在他背上籠了一層金暈，如同他腰間隨風而的流蘇，令人目眩。

怎麽謝？

沒想到祝無執會直接問，不免有些怔愣。

待院子裏傳來青年打水嘩啦啦洗手的聲音，才恍然回神，提步進了院子。

祝無執洗了手，又打水洗了把臉，深秋的井水冰涼刺骨，激得他愈發清醒。

他拿帕 子臉上的水珠，餘瞥見溫幸妤正站在桂樹蜿蜒的樹影下，神有幾分張。

二人隔著七八步的距離，他聽到細弱的聲音響起。

“您想讓我怎麽謝？只要是我能辦到的，我一定做。”

人的神十分認真，又帶著幾分惶然，似乎是怕他提出什麽難為人的要求。

祝無執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突然說這句話。

謝？

一個份低微，無點墨的農，能給他什麽報酬呢？

是做一頓山間野味，還是再做個香囊，亦或者……

他頓了頓，目落在溫幸妤躊躇的臉上，忽然想起來一件被他忘在角落的事。

之前打算回來，本就是為了看看是要給哪個男人做裳。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閑逸致，但總之這是他最初的目的。

他思索了片刻，覺得自己應當是怕眼前這個人突然有了新的相好，會帶來不麻煩。

陸觀瀾的份他需要，已婚的份他也需要。一個家的男人，再外辦事，會了不麻煩。

譬如某些癡纏不休的鶯鶯燕燕，又譬如某些人，會想將兒嫁給他，更有甚者以他的“把柄”“前程”脅迫，他贅，試圖用婚事將他綁死在一條船上。

而溫幸妤這個假妻子，是避免這些的最好方法。

他不需要管，不需要對負責，只需要將丟在這鄉野院落，再省心不過。

等到回京複仇雪恨，他不再需要陸觀瀾的份，更不需要。

屆時，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權臣，與這個鄉野村婦再無幹系。

現在的他，為了避免這人“見異思遷”“移別”，只能暫且哄著些，讓死心塌地做陸觀瀾的妻子。

不産生後悔辦婚書的心，也不能改嫁的念頭。

思緒閃過，祝無執將帕子擱下，眼微擡，眸中含笑。

“什麽都可以嗎？”

青年的嗓音聽起來低沉溫和，又似乎有些蠱人心的意味。

溫幸妤繡下的手指微蜷，拋開心底湧起的奇怪覺，點了點頭，眸真摯：“只要我能做到，只要不是壞事，就都可以。”

清曜靈，和風容與。

四目相對，祝無執眼中倒映秋。

院桂花雨落，人站在一地枯葉中，背後是遠堆疊影的山巒。

著鵝黃，白勝雪，收的腰間掛著自己做的香囊，樸素又溫順。

現下正張看他，烏發間和肩頭綴了黃碎花都未察覺。

見到他靜默的打量，人有些局促，擡手將被風拂的發攏至耳後，微抿。

暗淡輕黃，疏跡遠只香留。

易安居士詞句莫名浮現腦海，祝無執指尖微，似乎又嗅到了人上那種清淡和的香氣。

翻湧，明明是深秋，卻渾發熱滾燙。

他錯開視線，“那便給我做件冬吧。”

溫幸妤愣住了。

冬？

竟是這麽簡單的要求。疑了一瞬，轉念一想，又即刻想通了。祝無執出高門，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一個村婦，又能給什麽眼的報酬呢。

思及此，心湧起幾分愧疚，深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窘迫。

下心頭紛的緒，點頭道：“前些日子我去鎮上買了兩匹布，本就是要給您做冬的。”

“您再重新提個要求吧。”

祝無執挑眉，心忽然就舒暢了，目直直落在溫幸妤面容上，開口道：“不用那麽麻煩，做冬即可。”

溫幸妤被盯得無所適從，只好垂眼點頭，心裏想著等立春了，再做幾件給他，權當是謝禮。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廂房。

溫幸妤從炕角的箱籠裏拿出布尺，聲道：“您站著就行，我很快就量好。”

祝無執背對著立在窗邊，嗯了一聲。

青年生得高，此時站在不大的窗前，將亮遮了七七八八。

溫幸妤站在他背後，從肩開始一寸寸往下量。

後的手作很輕，哪怕隔著料，祝無執也可以到它的，以及移的軌跡。

明明作不慢，但他莫名覺得難熬，渾僵起來，出了一層薄汗。

結滾，他眼睛看著窗外的桂樹，腦子裏卻不可控制的想起人那雙白的手，正拿著布尺，在他後背比劃。

溫幸妤沒有發現青年的異常，一面量，一面在本子上記，很快就到了腰間。

“擡臂。”

祝無執擡起手臂，就覺人拿著布尺的手，忽然到了他的後腰。

一即分，卻讓他四肢百骸躥過一陣麻，令他難以控制，形和腳步向前閃躲了半寸。

溫幸妤有些疑，用布尺繞過他的腰，站到了他前。

抱著本子記好腰圍，擡眸看了一眼祝無執。

青年額頭出了一層細汗，目正沉沉落在臉上，下頜線繃，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關心道：“很熱嗎？還是哪裏不舒服？”

“晌午了我去趟鎮子，找大夫給您配點藥吧？”

祝無執目微垂，直勾勾盯著人仰起的臉，看到眼中的關懷，心中愈發煩躁。

他冷聲道：“不必，快些量。”

溫幸妤被他的冷言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想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

垂頭稱是，將剩下的尺寸量完了。

將布尺收回箱籠，剛拿出布料，想問問祝無執對繡紋有無要求，就見青年已經推門出去。

只好咽下要說的話，想著吃飯時再問。

祝無執走到院子裏，打水沖臉，冷風一吹，渾的熱才消退下去。

他看了眼廂房，目在窗的玲瓏影上頓了頓，才面無表收回。

晌午，兩人用完飯，那些人家便帶著孩上門賠禮，每家還帶了一筐菜。

溫幸妤看了一下，大多都是蘿蔔白菜，將這些菜用麻袋裝起來，存進了地窖。

北方冬天寒冷，百姓幾乎是靠在地窖囤蘿蔔白菜過冬，雖然單一，但也沒得挑，好歹也是蔬菜。

收拾完這些，又去屋後把自己的菜地收拾好，將還能吃的菜撿進竹籃，回了院子。

院秋風瑟瑟，寂靜一片，堂屋已經沒了那道影。

祝無執不告而別了。

溫幸妤抿了抿，下心頭的失落，獨自一人將竹籃裏的菜放好，淨手去夥房煮飯。

*

駒過隙，秋去冬來。

離上回祝無執回來，已經過了整整半個多月。

胡楊村迎來了第一場雪，寒風徹骨，遠起伏的山巒白茫茫，院子裏桂花樹的枝丫上積著雪，風一吹簌簌灑落。

這些日子，雖說是一人在家，但村裏的人對態度都很不錯，想必是因為祝無執那日懾住了他們。

劉家人就慘了。

這些孩的家人惹不起祝無執，就把火氣全部撒到了劉家人上，認為是劉家老夫妻攛掇他們的孩子做壞事，才害得他們損失了那麽多菜。

整整半個月，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劉家和旁人吵架。

聽隔壁嬸子說，劉家菜地的菜全都被拔走了，劉家人去告裏正和村長，得到的也只是這兩人和稀泥的態度。

溫幸妤聽著這些事，腦海裏難免浮現出青年那張矜傲疏冷的臉。

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呆呆著滿院的銀白。

兩件冬很早就做好了，月白那件在袖口擺繡了雲紋，絳紫的則是如意紋。

可祝無執遲遲不歸。

窗外的枝丫不堪重負，被積雪斷，發出一聲脆響。

溫幸妤莫名覺得有些孤寂。

明明一個人生活也很好，可心裏卻總是空落落的。

人寂寞的時候，總是喜歡想過去的事。

有時候會憶起和觀瀾哥生活在石水村的日子，他悉心溫教認字，幫拆繡線……等回過神來，才後知後覺他已經不在了，心中便又是一陣難過失落。

偶爾，也會想到祝無執。

想到他流的嫌棄，罵的話，以及那日的幫助。

他去做什麽了呢？布局走到哪一步了？一切是否順利？

還需要多久觀瀾哥的份，又何時才能接觀瀾哥回家。

疑問占據心頭，胡思想，腦海忽然莫名浮現祝無執還是世子爺時的樣子。

經天緯地的才能，鐘鳴鼎食的出，還有一張玉質金相的臉。

哪怕後來朝為，為人詬病行事狠戾恣睢，也擋不住他的驚才絕豔，意氣風發。

這樣的人，合該端坐明堂，不應屈居在偏僻的州縣。

萬籟俱寂間，一陣馬蹄聲夾雜著車碾雪的聲音，打斷了的思緒。

順著聲響，擡眼朝院門去。

只見一雙冷白修長的手，推開了虛掩的院門。

青年著青竹長衫，外披白大氅，疏冷矜傲的眉眼映著後漫天雪，長玉立。

怔愣間，廂房門已經被叩響。

慌忙起開門，擡眼看向半個多月未見的青年。

青年瞥了眼人扣著門，略微泛白的指節，目直勾勾落在瑩白的面頰上。

不施黛，一如既往的清秀靦腆。

迎著祝無執俊的臉，溫幸妤慌垂眸，避開他的視線。

多日未見，最開始面對祝無執的那種倉促和惶恐，又重新占據了上風。

微微側，小聲道：“您回來了。”

青年并未吭聲。

溫幸妤愈發拘謹，又往後退了半步，將整個門扉都讓出來，“天冷，要進來嗎？”

俄而，才聽到頭頂傳來青年漠然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