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nbsp;nbsp; 第61章

◎婚期◎

溫幸妤其實是有些意外祝無執這麽快就同意娶。不過不管怎麽樣, 總算有件事如所願。

祝無執對婚典禮很重視，命欽天監挑了最近的吉時，三月二十三, 暮春天氣，萬生長的時節。

最開始朝野上下反聲一片，尤其是他的那些幕僚心腹，各個覺得他不該娶一個份低微, 對他毫無益的人。

祝無執力排衆議, 將此事敲定。

他為溫幸妤尋了個辭多年, 現于應天府書院任山長的幹爹。此人名換魏玄, 年逾五十, 學識淵博，門下弟子遍布天下, 德高重。

他專門帶了禮行, 快馬前往應天府, 三顧書院，威利下, 讓魏玄認下了溫幸妤這個幹兒。

祝無執帶著魏玄回汴京, 為二人行簡單的認親儀式，將溫幸妤的名字劃魏氏宗祠。

如此一來，就算是擡了溫幸妤的份，也稱得上書香門第之。

日子眨眼就過了，春日細雨蒙蒙, 萬蓬生長。

離婚期還有半個月，這段時間二人關系緩和, 日常相中甚至多了幾分溫。

祝無執有時候會覺得很恍惚, 覺得這一切都好的像個夢。時常三更驚醒, 借著暗淡的月，盯著溫幸妤，然後小心翼翼把摟進懷裏，抵著的頸窩，仿佛只有著那溫熱跳，方能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

懷了他的孩子，願意同他白頭到老。

溫幸妤對他的改變，只覺得心複雜。

從未想過，祝無執這樣桀驁傲慢的人，也會在夜晚小心翼翼的小腹，眼含期待，溫聲細語同猜測孩子的模樣和以後。

溫幸妤這一胎懷得很遭罪，整日吃不下東西，晚上也睡不好。看著一點點憔悴，祝無執很焦躁，他命醫來看了，又請了民間有名的婦科聖手，可他們都說這是正常的，熬過這段日子就好了。

祝無執期待孩子的出生，但一看到溫幸妤蒼白消瘦的臉，以至于會生出一種不要這個孩子的沖。

*

春天的雨總是很細，淅淅瀝瀝的，將整個院子都籠在水霧裏，花草好似都溶于其中，朦朦朧朧的人看不清楚。

溫幸妤坐在廊下觀雨，上蓋了件天青薄衾。聽著雨聲，沒一會就困了。

祝無執回到枕月院，穿過細雨幕，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子一鵝黃羅躺在黃花梨搖椅上，腦袋歪在一側，鬢發微。微茫的日映在上，好似鍍了層溫暖澤的暈。

他走上臺階，將傘收起立在一旁，半蹲在搖椅旁，靜靜地看著睡的臉龐，眸愈發和。

俄而，他輕輕將人橫抱起來，往主屋去了。

溫幸妤睜開迷蒙的眼，打了個呵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祝無執抱著坐在湘竹榻上，從懷裏拿出個冊子，眼中閃著細碎的：“我給孩子取了些名字。”

他翻開冊子，一個一個指給溫幸妤看，聲解釋每個名字的含義。這些名字有男孩的，有孩的，皆引經據典，蘊含著期盼和祝福。

溫幸妤安靜聽著，當他問哪個好時，呼吸都凝滯起來，心口也陣陣發疼。

覺得自己可能也快瘋了，在這場溫的戲碼裏，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一面應和著他的話，對這個孩子産生期待，一面又升起憎惡之心，盼著能快點扼殺這個孽種。

垂下眼，最後只道了句聽他的。

祝無執覺緒不大對，合上冊子，擔憂的看著略微發白的，正要說話，就見懷裏的人突然捂著小腹，手指攥著料，蜷起來虛弱痛呼：“祝長庚，我好疼，肚子好疼……”

他面鎮定，聲音卻微微發：“別怕，別怕，不會有事的。”

說著他高聲讓仆從帶府醫來，把溫幸妤穩穩抱起來放到床上。

府醫來診脈，最後開了方子，跟祝無執稟報：“夫人寒，故而胎像不穩，不過不是什麽大事，照常每日喝安胎藥就好。”

末了，他頓了頓，有些言又止。

祝無執皺眉，沉聲道：“但說無妨。”

府醫這才小心翼翼開口：“夫人再心氣郁結下去，怕是對孩子和大人都不大好……”

祝無執沒有問為何心氣郁結，又如何解開心結。

他知道癥結在何，溫幸妤為何郁結于心，悶悶不樂。

揮手讓府醫退下，他坐在床邊，盯著溫幸妤蒼白的側臉看了半晌，一言不發。

良久，他了的臉，開口道：“你不會離開我，對嗎？”

溫幸妤睜開眼，側過頭去看他，輕輕吐出一句話：“不會離開。”

說完，心裏微哂。原本不是個擅長撒謊的人，可如今卻能面不改的，說出口不對心的謊言。

祝無執一眨不眨盯著，好似想讀懂這張清秀和的面孔上的所有緒。

無聲對視片刻，他終究是妥協了。

已經要婚了，溫幸妤想必不會再有逃跑之心。不管怎麽樣，都會為了這個孩子，慢慢接他。

祝無執靴上床，像每個夜晚那樣，將溫幸妤摟在懷中，把臉埋在後頸微涼的秀發裏，啞聲開口：“我相信你，我不會再關著你了。”

*

從那天後，祝無執撤走了圍在枕月院外的侍衛，允許溫幸妤在偌大的王府裏散步走。出府則需要他親自陪同。

溫幸妤還是悶悶不樂的，哪怕在府裏走，也只是坐在水榭涼亭中，出神的看著，也不知在想什麽。

瓶兒和幾個侍得了祝無執的吩咐，絞盡腦跟溫幸妤說話，逗開心，可效果卻不顯著。

祝無執無奈，思來想去，最後聽從了瓶兒的提議，請了汴京有名的樂和說話人，來府裏唱曲兒講故事。

溫幸妤一連聽了幾日，面上終于有了笑意，不再那麽死氣沉沉的。

這天來的是個二十來歲，容貌清秀的小唱，抱著琵琶，在水榭裏唱曲。

溫幸妤躺在人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腦子裏卻在盤算怎麽逃。

聽了好一陣，坐起喊停：“李娘子辛苦，改日再來吧。”

喚瓶兒給了三兩銀子賞錢，吩咐人將李娘子送出府去，自己則率先起往外走。

同李娘子肩而過時，對方忽然輕拽了一下溫幸妤的袖擺。

回過頭，就見李娘子指著地上的一顆豆大的白玉珠，滾落在地毯上。

“夫人，您的珠子掉了。”

說著撿起來雙手呈給溫幸妤。

溫幸妤接過珠子，異樣的讓心口一跳。

微垂下手，袖子隨之遮蓋，旋即擡手遞回珠子：“想必是之前的王娘子落下的，李娘子可以去問問。”

李娘子接過珠子，恭敬稱是。

溫幸妤回到枕月院後，稍坐了一會，便面困倦的代仆從不要喊，徑直去了室，放下幔帳躺在床上。

從裏的袖子中拿出東西，借著幔帳昏暗的線，總算看清了到底是什麽。

秦征當初給的骨哨。

溫幸妤愣了一會，面狐疑。

這是祝無執故意做了個骨哨試探，還是說真是秦征買通了小唱，把東西遞給。

心緒激，時喜時憂，盯著骨哨看了好一會。

如果真是秦征的骨哨，那是不是可以想辦法求助？

溫幸妤拿不定主意，害怕祝無執突然回來，思索片刻後，挑開一隙幔帳，確定無人後，悄悄起，把哨子埋進杜鵑花盆栽裏。

做完這些，手心出了一層汗，心跳飛速。

夜裏祝無執回來，細細打量了對方的神態，并未發現什麽異常。此人中肯綮，不敢言辭試探，只能通過觀察對方的緒來分析一二。

一連三日，祝無執看起來都和平日一樣，骨哨的事并不像特意試探。

溫幸妤的心放下了一半，打算找個日子給秦征傳信。

*

三月十七，婚期將近，一切都準備就緒。

祝無執專門在王府附近買了院宅子，布置妥帖後，打算讓溫幸妤從那出嫁。

當日傍晚，他教導完帝從福寧殿出來，準備回枕月院，就見一小黃門連滾帶爬奔來，撲跪在地上，把一封信舉過頭頂。

祝無執接過打開看了，面一寸寸冷沉。

遼軍撕毀協議，連破兩城，現已圍困代、忻二州，意圖南侵。

他轉去了拱垂殿，宣各部大臣議事。

當天晚上，忻、代二州一連三封傳急報，言糧草斷絕，兵民食不果腹，恐撐不過四中旬，十萬火急。

河東路忻、代二州，地宋遼界地帶，大小山峰百餘座，是名副其實的北大門。如今河東路邊防形勢極其嚴峻，嵐、憲、忻、代等州卻未有軍寨。[1]

祝無執原本打算以為秦啓為河東三口都部署，李青為代州兼三駐泊兵馬都部署，駐軍于并、代兩大重鎮，在要害之地增設壁壘，建堡寨關隘等系，以防遼軍南下。[2]

可世事無常，遼人撕毀協議，急不可耐南擾。駐地兵將難以支撐，戰事吃，他必須改變策略，派援兵前往，將遼人打退。

但大宋重文，朝中大半臣子都是主和派，只有部分武將，堅持主戰。就像先帝那樣，予西夏“歲賜”，換取和平。

倒不是說這法子全然無功。這是一種有限的經濟政治有段。一來西夏缺銅，大宋輸出銅錢，西夏大量使用，而後我朝即可通過控制貨幣，實行經濟封鎖。二來，也能加強臣屬關系。

如此手段，能維持許久和平。

只是祝無執認為，遼軍不適用這種策略。

朝堂上吵得不可開，兩天了都沒什麽結果，祝無執頭疼不已，最後決定于鎮州設立前線糧倉，征調民夫數萬沿滹沱河水路運輸糧草，提前調任李青，命其率三萬人馬，于青州前往戰地，又飛書延州鈐轄宋業奇，令其帶兩萬人馬，奇襲夾擊遼軍，支援代州。

但這些顯然是不夠的。

遼人兵強馬壯，二十萬鐵騎驍勇善戰。而大宋先祖為了防地方叛，設更戍法，造兵不識將，將不識兵，兵力嚴重衰退的局面。又因先帝十五年前錯誤決策導致痛失三州後，大宋的兵將對遼軍便心有餘悸，畏之如虎。

想要徹底打退他們收複失地，此次戰事，他勢必駕親征，鼓舞士氣。

和心腹商議後，祝無執設立監國班子，命帝、太皇太後、同平章事以及參知政事，權利叉理日常政務、維持運轉，互相掣肘。如高級員任免、軍隊大規模調、對外宣戰媾和等重大事務，必須快馬請示他。

而後賦予史臺、都察院等監察機構更大權力，鼓勵其彈劾在京員不法行為，奏報直達前線行營。命皇城司的察子在京監視，繞過僚系統，直接通過驛站奏，彙報京城態、員言行，尤其是對監國員的監視。

樞院則部分隨行，限制樞使在京調兵權。虎符他留下了一半，調兵需要與掌兵將領的兵符合一。

如此一來，就不用怕他駕親征時，朝堂有人作。

一項項旨意傳達下去，已經到了三月二十一的晌午。

這幾日祝無執殫竭慮，每日只睡一個多時辰，才算是安排好一切。他不出空回府，只好讓曹頌帶話，讓溫幸妤不要擔心，好好歇息養胎。

哪怕政務安排好，他也沒有選擇休息，回王府後，敲打了一番府中侍衛和仆從，又留下了一隊武功高強的親衛，命他們保護好溫幸妤。

踏枕月院時，已經傍晚，天際紅霞暈染。

暮春天氣，熏風陣陣。

庭院白釉瓷缸中的水在微風中起漣漪，一只鶯鳥從桃樹間飛出，花瓣被蹭落至水面，同水波一起飄飄。

祝無執放慢了腳步，著點亮燈火的屋子，遲遲不敢踏。

他該怎麽給妤娘代，會諒解他嗎？

婚事推遲，願意先只辦婚書，願意生下孩子留下嗎？

春風迎面吹來，吹起了他的絳紫袍。

溫幸妤過半開的軒窗，看到祝無執靜靜站在庭院桃樹下，神著幾分落寞和不安。

只覺得自己大抵是看錯了。

祝無執這樣的人怎麽會落寞不安呢？他向來目下無塵，運籌帷幄。

想了想，還是主走出屋門，聲道：“怎麽不進來？”

祝無執擡眼，看著廊檐下的溫幸妤，張了張，幹道：“妤娘，對不住。”

“婚事……得延遲一段時日。”

【作者有話說】

[1][2]化用自《歷史地理研究》2023年第4期，第110—124頁，《相為表裏：北宋河東路忻、代二州堡寨系考述》，馬巍

其他權謀劇瞎寫的，請勿考究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