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nbsp;nbsp; 第72章

◎妥協◎

宮人早已跟祝無執稟報了溫幸妤和薛見春所聊容。

說實在的, 他不明白這麽顯而易見的問題，溫幸妤有什麽可糾結的。懷胎十月，呱呱落地, 人生來本就注定了高低貴賤。

誠然，他有門第之見，但這不代表他不喜。

溫幸妤出低微是不爭的事實，如今他是帝王, 坐擁天下, 對這樣出的人有, 給獨一份的寵, 甚至不納後宮。這是的幸運, 理因俯首帖耳回應他的。

可此時面對溫幸妤的譏誚反問，祝無執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該說什麽呢？說[你既知道高低貴賤之分, 就該乖乖聽話, 守好本分], 亦或者[把你留在宮裏，寵幸你, 是對你的恩賜]。

話到邊, 卻吐不出半個字。

他知道這份是強求來的，也知道溫幸妤心中大抵對他沒多意，甚至稱得上憎惡。如今安穩留在宮中，也不過是對權勢低頭。

曾經他一直覺得，不管過程如何, 只要結果是好的，那就足夠了。

可今日溫幸妤醉酒, 吐出一番真心話, 他心裏卻覺得有些難。

祝無執沉默了很久, 他目微垂，看著把頭抵在他腰腹，揪著他袖的人，薄抿。

宮後，日橫眉冷對，幾乎不曾對他真心實意笑過了，哪怕歡好時被他得哭泣，都抑著聲線，不肯他一聲夫君，甚至不肯喚他一聲長庚。只有氣狠了，會用指甲在他後背留下道道痕，似乎想以這種方式和他對抗。

驟雨初歇，天空烏雲漸褪，金芒乍現投涼亭，籠在溫幸妤半邊微紅的面頰上，細小的絨都像是鍍了金。

說了那些話，卻像是沒事人般，靠著他閉目睡著了，呼吸平穩均勻。

祝無執嘆息一聲。

曾經的他從不因而，行為事皆因勢利導，而如今卻被這樣一個平凡的人，輕而易舉撥心弦。

他把人橫抱起來，上了輦。

回到仁明殿，放在床榻上，親手為褪了外衫和鞋。

宮端來一盆溫水，祝無執接過帕，一點點輕拭的面頰。

溫幸妤睡得不太踏實，頭悶悶地疼，半睜開迷蒙的眼睛，看到祝無執虛幻飄忽的面容。

他擡手了臉，溫熱的手指下移，撥開頸邊的發，停留在脈搏。

祝無執盯著溫幸妤的臉看，長睫在眼下鋪了一層濃墨般的影，兩顆烏沉的眼珠冰冷而偏執。

俄而，他俯下，摟著的肩膀，把臉埋在的頸窩，聲音發悶：“你若不喜歡，日後我不會再規束訓斥你的行為舉止。”

“我也不會再提你的出。”

“只是……我不能放你走。”

溫幸妤頭昏昏的，脖頸噴灑著他溫熱的吐息，令很不舒服，擡起綿無力的手，推了推他的頭。

祝無執直起，手撐在兩側，著迷蒙著水霧的眼眸，喃喃低語：“哪怕你恨我，我也要將你強留下。”

溫幸妤沒有再看他，翻了個閉上眼。

*

自打醉酒質問了祝無執，溫幸妤就變了。不再冷若冰霜，不再橫眉冷對，如同春日裏一汪溫和的溪水，無聲流淌，有波瀾，安靜得可怕。

安穩待在宮裏，幾乎不和任何一個宮人說日常所需之外的話，哪怕妹妹和薛見春進宮，也只是聊些閑事。

偶爾問問薛見春汴京發生的事，祝無執有一次著臉懷疑，讓日後不要問這些，也不反駁，乖順應著，此後就真的不再問外面的事。

祝無執覺得，大抵是真的接了留在他邊，不然也不會這般乖順。

*

仁明殿的花換了木芙蓉和秋海棠。

宮人搬了搖椅到廊檐下，溫幸妤從書架裏隨便了本游記，坐在上面，吹著涼風，翻看起來。

看了一會，合上了書卷。

過去覺得游記裏寫的東西格外吸引人，而親自越千山萬水，天南地北走了一遭，方覺書上的字，到底比不得親眼見過。

覺得無趣，躺在搖椅上仰頭看去。碧綠的天很高很高，天際飛過一群大雁，不遠的槐樹葉子半黃，飄飄揚揚落下。

溫幸妤眨了眨眼，恍然發覺竟然已經秋了。

已經在皇宮裏待了小半年。

不論愉悅還是艱辛，日子總是一如既往，過得那樣快。

妹妹時常宮，偶爾會帶上兩個玉雪可的外甥。

祝無執對溫雀態度一直不怎麽好，但對兩個孩子卻稱得上溫和。

溫幸妤知道他一直想再要個孩子，但三年前小産傷了，太醫說要好好調養，起碼要喝湯藥到秋末，不然懷了龍嗣也難保住。

祝無執讓太醫開方給調理，且自己吃避子湯。

一想到祝無執馬上要停避子湯，心就一陣焦躁。

*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不用說祝無執為了奪取皇位，將不政敵滿門抄斬，株連三族。改朝換代後，又清算了一批，故而不位長期空懸，無人勝任。

此次秋闈朝廷很重視，各州解額都增加了不，盼著能多出些人才，來年春闈中第，填補朝堂空缺。

溫雀的丈夫徐長業出一般，父母是街上擺攤的小販，七八歲的時候生了場重病，故而徐母才會買溫雀回家做養媳，想著沖沖喜。

徐長業比溫雀小兩歲，脾溫和，從小對溫雀就很好，十分護著。或許是普通人家出，讀書比宦子弟困難太多太多，故而考了幾次都榜上無名。

來汴京後，祝無執把他安頓在一書樓做事，既有如海書籍閱覽學習，還不用心養家糊口。

因著溫幸妤安穩在宮裏待著，祝無執便派人多照拂幾分，甚至暗中請了人點播徐長業。

八月十七，秋闈結束，溫雀宮。

姊妹倆并排坐在槐樹下的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晃著。

槐葉的深沉濃郁，仿佛帶著冬日的枯寂。

溫幸妤擡頭著樹，樹枝上的葉片已經稀疏，日過寬大的間隙，在地上下碎玉一樣的金影。

側過頭看妹妹，問道：“此次秋闈，子由可有信心上榜？”

徐長業字子由。

溫雀抓著秋千繩，腳尖點在地上，一一，細碎的日也在臉上一一。眼睛很亮，聞言更是迸發出愉悅的神采：“子由說沒問題，雖說排不到前十，但前五十還是有機會的。”

溫幸妤聽到妹夫有竹，也跟著高興。

妹夫做了，妹妹日子能過得更輕松，便能更安心些。

果真，到了放榜的日子，徐長業雖不是前幾，但也拿到了不錯的名次，只要穩住心神，埋頭苦讀幾個月，待來年春闈，說不定就能取個好名次。

一直到了九月底，日子都平靜過著，薛見春準備跟李行簡回趟同州，估年後才會回來。

溫幸妤和薛見春相這麽些日子，一聽到對方要離開，心中難免不舍。

祝無執看到依依不舍跟薛見春告別，還擁抱了好一會，頓時心有不愉，當夜就人給李行簡送了信，讓夫妻倆來年三月以後再回汴京。

收到信的李行簡和薛見春：“……”

祝無執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他自小子冷傲，骨子裏對任何事淡薄無，追求權勢也不過是為了不屈居人下。

但只要是他看中的，到手後堅決不會讓旁人染指，哪怕看一眼都不行。

祖母說他太偏執，給他改名無執，可他覺得，他的東西合該從裏到外是他的，憑什麽要讓旁人親近？

*

北地頻頻傳回捷報，遼人屢戰屢敗，不久遼國皇帝迎娶西夏興平公主，與遼結為“舅甥之國”。遼國試圖借西夏牽制我朝兵馬。

西夏趁機以“調停”為名，脅迫我朝增加歲賜，將前朝當年和議的歲賜從銀五萬兩、絹十萬匹增至銀十萬兩、絹十五萬匹。

我朝拒絕，遼國和西夏出兵夾擊，進至幽州後停滯不前。我朝在定川寨大敗兩軍。

西夏不久後撕毀和遼國的協議，拒絕繼續履行軍事承諾，退兵。西夏和我朝歲賜之約，自此畢。

遼國對西夏行為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邊境戰事順遂，朝堂卻又出了子。

廣陵王趙元傅反了。

說起來有個王的封號，實際上廣陵王只是個虛銜，無實權也無封地。按前朝規矩，他當初被封王之後，就應留在京城，無詔不得出。但前朝皇帝趙迥不知怎麽想的，給趙元傅閑職，把他丟去了淮南路。

趙元傅三年前便作頻繁，甚至送次子京，意圖趁著祝無執駕親征于汴京作。

後來祝無執借廣陵王次子之手殺帝，而後更是登上皇位，改朝換代。

祝無執沒有僅剩的幾個前朝皇室的封號，把他們圈在京城。唯獨對廣陵王沒有任何做法，既不召京城，也沒有廢除他的封號。

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對勁，廣陵王自然也能。對他而言，祝無執似是而非的態度，就像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刀。

所以他用三年日月豢養私兵，煉制兵甲武，籌劃謀反。直到前不久，覺得時機，殺淮南東路轉運使，殺揚州知州和通判等地方，又策反淮南東路駐守的將領，順利割據淮南東一帶，自立為王，國號“新宋”。

祝無執忙的腳不沾地，拱垂殿燈火夜夜通明。

他任樞使譚貫為江、淮、荊、浙宣使，總攬平叛全局，檢校傅張稹為兩浙制置使，輔助譚貫。

正當整軍待發的檔口，揚州送來了一封急報。

信上說祝無執外祖高家百口人，被趙元傅下了大獄。

翌日深夜，細雨過後，汴京起了場濃的夜霧。萬融化在霧氣中，城和皇宮都變了虛無的墳場。

溫幸妤噩夢驚醒，轉過發現祝無執竟還沒回來休息。

有些口，掖開幔帳下床，走到外間倒了杯溫水，正喝著，就看到窗外大片大片濃霧中，庭院的槐樹下，有道模糊的影子。

溫幸妤嚇了一跳，問旁邊值夜的宮，才知道是祝無執。

面疑，推門出去。

庭院被夜霧浸，檐角宮燈的暈如鬼火浮游。烏從瓦上飛過，霧氣滲沙啞凄厲的鳴，冷而森。

祝無執的影在霧中忽忽現，像是被抹去又重現。鬼氣森森，令人心悸。

站在廊上，猶豫了片刻，拾階而下。

霧氣滲著縷縷的寒氣，纏繞著的腳踝，仿佛有東西要把拽深淵。

溫幸妤忍著不適往前走，濃霧槐樹下站立的影越來越清晰。

停在兩步開外的位置，正要開口，就見祝無執轉過。

他發披散著，袍松散，玉白俊的面容籠在霧氣裏，宛若一尊豔麗鬼氣雕像。

“妤娘，”他站在那，面上沒什麽表：“廣陵王反了，高家的人盡數被下了大獄。”

他聲音淡淡的，無悲無喜，夾雜著霧氣飄到溫幸妤耳朵時，好似也帶了一冷。

“我為數不多的親人，好像也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