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nbsp;nbsp; 第74章

◎謎團◎

船上人聽見李游喊娘娘跳河, 嚇得肝膽俱裂，一隊侍衛趕忙下河去撈。

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上頭還浮著碎冰, 溫幸妤落水後，漆黑的河面只濺起了一圈水花，隨之影便被吞沒。

再加上李游刻意拖延了一會，等侍衛和宮人們趕來, 水面早已恢複沉寂。

侍衛們番跳下水尋, 找了一圈又一圈, 有個年輕侍衛渾站在甲板上, 凍得和嗓音都在發：“這麽冷的天, 娘娘還未找到，怕是, 怕是……”

寒冬天, 剛下過一場雪, 河裏還有些薄碎的冰渣，別說是一個養尊優的後妃掉下去, 就連他們這些習武的男人都堅持不過一會, 就被凍得四肢僵痹。

這麽久都找不到…人就算不淹死，也要凍死了。

李游正要說話，有人哆哆嗦嗦指著遠逐漸清晰的燈火，聲音帶著哭腔，萬分恐懼：“哀哉, 陛下回來了……”

兩船相接，祝無執登上甲板, 玉面沾, 輕甲上濺的跡也未來得及, 顯然是急匆匆趕回來的。

船上烏泱泱跪了一地人，各個低著頭，噤若寒蟬。

李游在最前面，面無。

祝無執目微凝，逡巡一圈後，沒有看到那道纖的影，心陡然一沉，有了猜測。

他面含霜，握住了劍柄，目微垂盯著李游，沉聲道：“怎麽回事，妤娘人呢？”

李游跪在地上，頭垂得很低：“回陛下，娘娘……于一個時辰前，跳河了。”

寒風凜冽，祝無執神平靜到可怖。

拔劍出鞘，劍尖寒芒點點，直指李游的頭顱，目猶如在看一個死人：“當真是自己跳下去的？”

李游握住劍，掌心鮮淋漓，他跪行向前，把鋒利的劍尖抵在嚨上，神愧疚，帶著赴死的決心：“陛下，是屬下守衛不利，沒拉住娘娘，罪該萬死！”

“與其他人無關，請您賜死屬下！”

曹頌在旁邊擔憂不已，拼命給李游使眼，暗示他給陛下好好認錯罰。畢竟陛下看著子暴戾，但實際上對邊的親信卻稱得上寬容。

祝無執掃過李游陷劍刃的手指掌心，不知想了些什麽，冷笑一聲，劍微旋，隨之回了劍。

寶劍鋒利，李游慘一聲，臉瞬間慘白，半個手掌被活生生切斷。

鮮從斷口嘩啦啦淌，不一會就積一小灘，流到祝無執腳底。

他蹚著，居高臨下睨著臉慘白、躬腰捂著斷手的李游，眉頭都沒皺一下，側過臉吩咐一旁的曹頌。

“先押下去，等回京後按律督辦，不得徇私。”

按照律法，後妃份尊貴，侍衛若因疏失致後妃死亡，屬“宿衛人不上值及擅離職守”之罪，當斬刑或流放三千裏。侍衛所屬的班直指揮使、都頭等軍因管理不力，輕則革職流放，重則死。負責宮廷安保的侍省員亦難逃問責，如削職、貶為庶民。

曹頌還想勸幾句，祝無執就又吩咐後其他親衛：“繼續找，不會水，不可能跳河尋死。”

整整一夜，上千人流下水，從黑夜到晨微熹，把這段河道幾乎翻了個遍，也沒有尋到溫幸妤的半片角。

活不見人，死不見。

祝無執在甲板上站了一夜。

袂隨風獵獵作響，他握著欄桿，手指幾乎都要扣進木頭裏，雙目布滿。臉也從最開始的平靜，變得越來越沉可怖。

河風寒刺骨，他思緒紛雜，忖度李游為何背叛他的同時，也并不全然信任溫幸妤。

這段時日幻夢般安穩的相，經此一遭出了殘酷猙獰的真面目。

溫幸妤那麽疏遠畏懼他，三番四次，甚至不惜越千山萬水只為逃跑。這次是否也如同前幾次那般，心積慮逃離他側？

有侍衛前來，頂著祝無執的視線，著頭皮道：“陛下…還是沒尋到。”

祝無執臉難看，他深吸一口氣，下翻湧的殺意和心底的慌，嗓音沙啞：“啓碇罷，等靠岸後封鎖這一帶，兩隊人于周邊搜尋，有線索後即刻稟報。”

戰事在即，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祝無執不相信溫幸妤會尋死。

不管是自己跳河，還是遭人擄走，他都會找到的。

一定不會有事，一定。

*

好濃的黑霧。

什麽聲音都沒有。

溫幸妤索著，孑然一于漆黑的甬道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出來一簇火，沖散了纏繞的濃霧。

心頭一喜，提著擺朝前奔去。

甬道盡頭，豁然開朗。

破敗的街道嘈雜，肩踵，被人群擁著往前，到了一粥棚。

覺得面前的景象莫名悉，正踮起腳尖看，就聽到一道悉的嗓音。

“大人，求求您行行好，給口吃的吧，我兒快要死了……”

溫幸妤心口一，猛地看過去，就見記憶中樣貌已經模糊父親，正跪在地上哀聲祈求。

換來的是不耐煩的一腳，和高高在上像趕蟲子一樣的目。

“想要喝粥，有本事去京城啊，我們這就這點糧食！哪裏夠你們這群死鬼挨個填肚子。”

滿臉眼淚沖開人群，怒視那小吏，想要扶起父親，手卻直直穿了過去。

溫幸妤愕然擡起自己的手，眼睜睜看著周遭衫襤褸的流民哭嚎怒罵著慢慢散去，骨瘦如柴的父親在地上掙紮了很久，才捂著肚子爬起來，唉聲嘆氣。

“每年那麽些糧，怎麽災荒的時候，就不夠了呢……”

順著父親的目看去，只見那寬大的粥棚下，支著個徑口還沒手臂長的鍋。

這麽小的鍋，還不夠給三十人施粥。這是賑災嗎？這分明就是欺上瞞下，禍害百姓！

溫幸妤心中憤懣，卻束手無策。跟著父親出了城。

天灰蒙蒙的，一路上殍遍地，地上的草皮都被翻了個底朝天，樹也被了皮，四彌漫著荒蕪濃烈的死氣。甚至有人在枯樹林裏搭了鍋，裏頭煮著…瘦弱的小僮，旁邊還有人抱著白骨，連都刮了幹淨。

溫幸妤不 忍再看。

行至一破廟。

看到了瘦骨嶙峋的母親，和被母親抱在懷裏，年的自己。登時淚流滿面。

“今天還沒有嗎？”

“哎，是我無能，沒有搶到。”

“這群狗！明明來的路上說，朝廷撥了很多賑災糧……那糧呢，糧去哪裏了？”

“芬娘，別說了，要是人聽見，咱們連命都沒得活。”

“我去外面走走看，找著挖點野草，先填肚子吧……實在不行，咱們去汴京，我回來的時候問了人，說汴京不遠了，年底說不定就能走到。”

“也好，天子腳下，總不會讓咱們死。”

“……”

畫面一轉，寒風刺骨，大雪紛飛。爹娘抱著年的，蜷在汴京的街邊，臉青白，一點點僵直。

溫幸妤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爹娘沒了聲息。

心中大慟，踉蹌撲到跟前，卻穿二人軀，重重跌在地上。

“爹，娘！”

溫幸妤猛地睜開了眼。

是夢。

劇烈息著，意識如同飄零的落葉泊回岸邊，視線慢慢聚焦，眼角還掛著淚。

目是一頂素雅的帳子，帳頂懸垂著水墨點染的梅花，枝幹疏朗，墨痕清雅。

下是厚實蓬松的錦褥，手溫，溫幸妤掀開錦被。

頭很痛，左手三指骨也刺痛不已。強撐著坐起來，低頭一看，左手手指已經被包紮好，上穿著一細的素制。

擡眼掃過這陌生而雅致的所在。

榻邊幾步之遙，立著一架素絹雪景四折屏風，屏風旁一張不大的紫檀平頭案，形制簡樸。案上陳設清雅，一只霽紅釉小瓷瓶，瓶疏疏斜著幾枝綠萼梅，暗香浮。旁邊擱著一只素面青瓷香爐，草木香氣浮。

屋一角，炭盆靜靜吐納著暗紅的，暖意融融。

屋子陳設雅致，彌漫著極淡的茶香，溫幸妤在揚州待過一段時日，認出這是江南一帶的風格。

暗道不妙，心說自己恐怕到廣陵王所在的揚州了。

還記得，落水昏迷前看到了沈為開。

謎團陣陣，不得其解。

坐起來，不知是落水的緣故，還是什麽，渾綿綿的沒有力氣。

勉強下地，發現沒有鞋子，只好扶著牆，赤足繞過屏風。

外間稍闊，屋子正中一方矮矮的紫檀平頭案幾，案幾之上，擺著黑釉茶盞，盞旁是一只同執壺，壺正逸出裊裊白煙。屋茶香便是從這壺中蒸騰而出，彌漫了整個屋子。

案幾之後，一人跪坐。

他背對著屏風的方向，姿秀雅端正，雪白袂曳地，烏發如同墨錦緞，隨意地披散在肩背。

或許是聽到了溫幸妤細微的腳步聲，他微微側過來。

烏發落，如白瓷。眉如春山起伏，若花瓣潤，眼眸幹淨瀲滟，整張臉若好，明秀漂亮。

正是沈為開。

“姐姐醒了？”

他開口，聲音不高，如同玉磬輕擊。

溫幸妤站在那，心頭微悸，戒備地著他，斥道：“你將我擄來此地，想做什麽？！”

沈為開笑了笑，角梨渦若若現。

他沒有回答，目掃過溫幸妤雪白瑩潤的足，站起道：“姐姐怎麽不穿鞋？天寒地凍，著涼可就不好了。”

說著便朝溫幸妤走過去。

溫幸妤後退兩步，強驚慌，斥道：“你別過來！”

沈為開像是沒聽見，步步近，不由分說把溫幸妤橫抱起來，大步去了室。

他把溫幸妤放在床側，半跪在地上，發垂落，左手捧住了的/秀的腳。

沈為開的掌心像蛇一般，膩冰涼，溫幸妤覺自己的足底被凍了一下。驚怒加，胃腹翻湧幾作嘔，掙紮擡腳踹他。

渾綿無力，沈為開手指上移，握著的足踝，紋不。

他長睫低垂，用帕子淨沾灰的足底，拾起旁邊的羅，慢條斯理為套上，系好。

溫幸妤這才意識到恐怕渾無力不是因為落水，是沈為開給下了藥！

臉煞白，狠狠甩去一耳。

“你對我做了什麽？！”

沈為開臉被打偏，但溫幸妤中了藥，手上沒勁，哪怕用盡全力，他臉上也只出現五個淡淡的指頭印。

他了被打的右臉，仰起臉看著溫幸妤，眼眸澄澈如琉璃，笑意溫：“姐姐別生氣，只是一點筋散，對你沒有傷害的。”

溫幸妤一陣膽寒，從未覺得眼前的青年如此陌生。

從滄州被抓回皇宮，就迂回打聽了沈為開的事，得知了祝無執重傷，是沈為開和他老師收買士兵做的。

大敵當前，卻做出背刺主將的事。

所有當聽到沈為開被下了獄，又被人劫獄救走時，心是十分複雜的。

沈為開幫過很多次，但他犯了等同通敵叛國的罪。

而此時此刻，看著青年溫到令人膽的笑容，終于意識到，這人本不是他樣貌那般人畜無害，他就是個瘋子。

沈為開喚婢拿來了繡鞋，親手為穿好，起淨手後，居高臨下著人蒼白的臉，眉眼彎彎：“我知姐姐有很多疑問。”

“姐姐且隨我來，讓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溫幸妤心有戒備，但人在屋檐下，現在沒得選。

下了床，扶著牆，走到外間。

不遠的支摘窗下半扇撐開著，出窗外一方庭院。雪還在下，如玉屑簌簌落落，上青竹，覆蓋院落。

沈為開跪坐到案幾前，執起案上的黑釉執壺，將沸水注茶盞。水流聲清越，水汽氤氳升騰，模糊了他過于文秀漂亮的眉眼，只留下一個朦朧清淡的廓。

水汽繚繞間，那清冽的藥草氣息混合著茶香，愈發清晰可辨。

他倒了杯茶，擡眸看站著不的溫鶯：“姐姐為何不坐？”

溫幸妤猶豫了一下，跪坐到他對面。

沈為開把茶杯推到面前，“我記得姐姐時甜，這是凰單樅，有蘭花香，飲後齒回甘，你嘗嘗。”

茶湯白霧裊裊，香氣四溢。

溫幸妤瓣發幹，但沒有那杯茶，面冷凝，聲線冷地拋去一連串的問題。

“這裏是哪？你是不是投奔廣陵王，收買了李游？為何要費功夫擄我，而不是直接讓李游刺殺祝無執？你究竟什麽目的？想要用我威脅祝無執嗎？”

沈為開長眉微蹙，神為難：“姐姐問題有些多啊……”

他頓了頓，彎輕笑：“不過，我願意挨個回答姐姐。”

雪過支摘窗的隙，在他潤白如玉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影。

“這裏是揚州一別院，我不曾投奔廣陵王。”

“我也沒有收買李游，”他的眸子在裊裊茶煙後，沉靜地注視著溫幸妤，嗓音不疾不徐：“李游啊…是高家的人。”

語氣依舊平淡無波，卻像投深潭的石子，打破了溫幸妤強撐的平靜。

面驚愕，看著沈為開含笑的眉眼，覺從腳底竄起一寒意，蔓延四肢百骸。

喃喃自語：“怎麽會……”

記得祝無執有次提過，他那些親衛，大半都是七歲那年，老太君從外面買回來，費盡心力培養親衛、暗衛，乃至死士。這些人和他一同長大，聽他差遣，護他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