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nbsp;nbsp; 第88章

◎幹娘◎

隔日溫雀宮跟溫幸妤敘話, 辭別前艱難啓齒，說丈夫在集賢館過得不大好，為了讓自己的話顯得沒那般功利, 往嚴重了說，言徐子業遭了排，郁郁不得志。

溫幸妤沉默了很久，沒答應也沒拒絕, 只說讓妹妹先回去。

殿恢複安靜, 溫幸妤黯然獨坐窗邊, 手中握著一柄團扇, 天氣那般熱, 卻沒有拿起扇涼，神恍惚。

一遍遍想著雀娘的話, 想著那張和自己七分像的面龐, 眼眶紅紅聲祈求。著扇柄的手不自主一點點收。

按理說, 仕途一事，全憑個人。可雀娘說, 徐子由在集賢館遭排。

是能力不足排, 還是…祝無執暗示了其他員，故意而為？

上次雀娘的祈求，是祝無執威脅指使，那這次呢？是不是也跟他有關。

不願以惡意揣測旁人，但祝無執…很難不懷疑他。

*

當天夜裏, 疏星兩三點，一窗月涼。

紗帳昏暗, 溫幸妤睜著眼, 出神著帳頂水墨畫模糊的線條, 毫無睡意。

祝無執習慣了每日待呼吸均勻睡，再小心翼翼抱著睡。

他知今日為何失眠，宮人夜裏稟過跟溫雀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思及此，祝無執眼神冷了冷。

人心不足蛇吞象，徐子由學識能力下乘，權卻不輕，竟想從妤娘上下手。

妤娘又是個心的人。

想到的赤忱善良，他心底一，側過去摟住的腰，低聲道：“睡不著？有什麽心事，可以跟我說說。”

溫幸妤側過臉，過黑暗看到祝無執寒星般的目，正定定瞧著。

不知怎麽開口，側回頭躺平，幔帳裏只有二人糾纏的呼吸聲。

祝無執也不催，摟著的腰肢，輕輕挲。

瘦了。

又瘦了。

他心湧上不滿，心說膳房一群廢。琢磨著天南地北召幾個廚子，不然這樣消瘦下去怎麽行。

祝無執虎口有薄繭，著的腰時，哪怕隔著寢，也的。

沒忍住躲了躲，按住他的手，輕聲道：“陛下，別。”

祝無執湊近的耳畔，“嗯？”

氣息噴薄在肩頸耳朵上，一個激靈，擡手擋住自己的耳朵。

“今日雀娘宮，跟我說了些事。”

怕祝無執又湊過來做什麽，幹脆一口氣說出了憋在心裏的話。

祝無執頓了頓，把臉埋在側頸窩，“什麽？”

瓣在頸上，，說話時又熱又。

不知他是裝不明白，還是真不明白，推了推他的頭，子又往後了點，開口道：“說…徐子由在集賢館到了排，郁郁不得志。”

祝無執緩緩離開的側頸，瓣移到面前白皙的耳垂上，親啄了一口。

在溫幸妤變臉前，他施施然開口：“排？或許是事做不好，同僚嫌棄。”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

溫幸妤啞然。

祝無執沒有為難，替說了出來：“妤娘，你想幫溫雀一家，對嗎？”

不等溫幸妤回答，他直接了當道：“這樣罷，戶部正好有個空缺，過幾日我下旨，調他過去。”

溫幸妤：“……”

怎麽就直接決定了呢？ 這樣開後門，豈不是對其他員不公平。

之前任職一事都良心不安了許久，今日這事比任職還嚴重，如何能幫這種忙。

方才睡不著，也不過是在想妹妹那邊如何解釋。

對祝無執道：“這樣不好，徐子由想升遷，該靠他個人政績能力，而不是這般。”

祝無執沒想到會拒絕，又有些慨的天真。

人生來分三六九等，仕途一事，本就不存在太多公平。

高之子，生來就注定仕途平坦，若再做出幾分政績，比寒門士子更容易青雲直上。

更不用說還有公侯之子，可憑祖上蔭蔽做。

他哄道：“此事你不必憂心，我自會解決。”

徐子由這樣的人，他大可以一道聖旨貶謫，甚至是罷。可妤娘在意那個蠢妹妹。

跟有關，故而他願意多些耐心，用溫和手段。

戶部的確是個好地方，多人破頭都想進。但現在那裏面的，一個兩個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徐子由進去，他只需暗示戶部尚書，不要在意其份，正常相待即可。

屆時徐子由不了磋磨，等遭人尋了錯，同僚彈劾，被他流放去千裏之外，可就怨不得他了。

而溫雀則作為讓妤娘安心的“質子”，繼續留在京城。

溫幸妤不知他所想，嘆了口氣：“陛下不必因為我而顧及其他，該怎樣就怎樣。”

不想求他任何事，似乎這樣的幫助，會讓過的傷害，草草翻篇掩蓋。

祝無執嗯了一聲，再次湊近溫幸妤，直把人抵在牆邊。

溫幸妤搡著他的肩膀，惱怒道：“陛下不好好躺著，我作甚？”

祝無執擡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繞著散在耳邊的一縷發，目灼灼盯著瞧。

哪怕一片昏暗，溫幸妤也到他猶如實質的目。

有些慌，把發拽回來，“你，你別來！”

祝無執低笑了一聲，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近的耳畔，輕輕吐氣：“來？什麽來？”

他湊近逗，嗓音悠悠，低沉悅耳。

溫幸妤在牆邊，被他這孟浪的行徑弄得很不自在。

沒忍住踢了他一下，語氣很兇：“你要再不睡覺，就去批奏章。”

溫幸妤難得有鮮活氣，祝無執心尖發，還有幾分酸。

很久沒這樣跟他說話了。

他輕輕咬了咬的耳尖，“嗯…怎麽不陛下了？”

溫幸妤：“……”

就不該給這個下流胚半分好臉。

更不用說到現在都懷疑，是祝無執指使人排徐子由。

不然他怎麽不等問，就直接說把人調去戶部。

總覺他是故意借機讓提出來，讓覺得欠他人，然後緩和關系……

最近緒一直不大穩定，忽喜忽悲的，思緒紛之下，又不高興了。

“祝長庚，我要睡覺了。”

語氣有點冷。

祝無執頓了頓，沒再逗，把人摟進懷裏，了腦後的青。

“好，咱們睡覺。”

語調溫繾綣。

溫幸妤心裏有些難，這麽多日子，難得沒有抗拒他的懷抱。

一夜安眠。

*

過了幾日，徐子由被調到戶部，雖說是正六品平調，但戶部是實權部門，非集賢館能比。

溫幸妤聽到消息，面上如常，心底卻在冷笑。

看吧，祝無執果然是故意的。

不然為什麽忽視的話，把人調去了戶部。

徐子由春風得意，走馬上任那天吃醉了酒，夜裏抱著溫雀，俊雅的面上帶著迷蒙的醉意，一會雀娘，一會一個勁兒娘子。

溫雀沉默著，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本該高興的，卻笑也笑不出來。

但很快，徐子由就發現戶部的差事不是好幹的。

那些老油子，每一個都令他心力瘁，吃了虧也只能咽進肚子，有苦說不出。

可路是他選的，戶部也著實是晉升的好地方，能力不出衆，便只能走旁門左道，對著上司同僚點頭哈腰，討好賣乖，下值便去吃酒攀關系攢人脈，期考核時能給他個好評價。

曾經清俊和的青年，逐漸變了權熏心的僚。

溫雀看著這樣的丈夫，只覺得好陌生。

*

日子一天天過去，走過夏，走過秋，又是寒冷冬季。

溫幸妤和祝無執關系有所緩和。

溫雀和薛見春時常宮，對皇宮外面的事也多知道一些。

只是很奇怪，緒忽而低落，忽而愉悅，有時候興致上頭提筆寫字，不過幾息就煩躁不已，把紙團丟進紙簍。

祝無執發現了異常，可太醫流看了，都說沒什麽問題，甚至郁結已解，子都好了不。

他只好暫且下不安，給遠赴湘西尋子母蠱解藥的曹頌去了信，讓他如果能找到好的巫醫，盡快帶回京城。

溫幸妤對自己的變化倒不擔心，大抵知道自己怎麽了。

想出宮，想擺這一切。

深夜寂寥，有時會夢到雀娘，哀求說“阿姐，你幫幫子由吧”。夢裏面拒絕，雀娘憤恨怒罵。

當初祝無執忽略的話，把徐長業調任戶部，如此一來便是被迫承了他的。這種認知，讓心裏悶堵得厲害。

除此之外，更多時候夢到的是揚州的事。雪夜山林，朝破空而來的箭矢；艙室深夜，祝無執冷漠的眸，和那銀針刺皮的痛楚和屈辱。

忘不掉。

不論怎麽麻痹自己，都翻不過去這些事。

怎麽可能輕輕揭過去？

恨他。

恨死他了。

*

元月十三，薛見春誕下麟兒。

滿月筵的時候，溫幸妤和祝無執著尋常袍，只帶了侍王懷吉隨行，前往李府參加洗兒會。

許多人家送了彩畫錢、金銀錢、彩緞、珠翠等，祝無執也命了送了不菲的賀禮，除此之外溫幸妤給孩子做了一雙虎頭鞋。

添盆的時候，親友向浴盆投金錢銀釵，在場已婚未育者爭搶往水中投棗子，寓意“早生貴子”。

溫幸妤投了金線，一轉頭，就看到祝無執往裏面丟了好幾把棗子，浮起來水面上紅紅一片。

溫幸妤：“……”

沒皮沒臉。

周圍的人紛紛看了過來，溫幸妤臊得慌，轉就走。

祝無執面不改，任由旁人看，見溫幸妤離開，才慢悠悠跟了上去。

李府來的大多是商賈人家，也有幾個，認出了祝無執後，趕忙訕訕一笑，不敢再多看。

洗兒會結束，便是主家招待客人的宴席。

溫幸妤和祝無執沒去參加，跟著李府的婢去了後宅，見到了抱著孩子哄的李行簡和薛見春。

屋子裏炭盆很足，暖烘烘的。

兩人要行禮，被祝無執擡手制止了。

祝無執看著溫幸妤熱薄紅的臉，主替解開鬥篷，又解開自己的大氅，一齊掛到旁邊的金楠木架上。

李行簡夫妻對祝無執的行為看在眼裏，默默對視一眼。

這麽傲慢的人，竟也有如此悉心的一面？

四人落座。

薛見春習武多年，恢複的不錯，面紅潤，氣神很足。

把李行簡懷裏的孩子抱過來，笑嘻嘻看著溫幸妤：“安安他幹娘，要抱抱嗎？”

溫幸妤愣了一瞬，正要推拒，忽然手臂微沉。

嬰兒特有的甜香傳來，溫幸妤的手臂登時僵住了。

襁褓裏的孩子臉蛋紅撲撲，烏溜溜的眼珠好奇地轉，小咂吧著。他那樣小，乎乎的，臉上還能看到白的細小絨。

溫幸妤手足無措，慌忙學著方才薛見春的樣子，小心翼翼抱著。

薛見春笑瞇瞇指點，手幫調整了下姿勢：“放松，托著頭和腰……”

“對，就這樣，別害怕。”

溫幸妤抱著，垂眸凝視著懷中這小小的生命，一酸又溫的緒翻湧上來。

“怎麽樣，安安可吧？”

薛見春的笑聲讓溫幸妤回過神來。

點了點頭，擡起眼，就見祝無執正靜靜瞧著自己，眸溫。

避開他的視線，把孩子還給薛見春，笑道：“不知安安何時會喊人，你可別忘了教他喚幹娘。”

薛見春哈哈一笑，滿口答應：“那是自然，讓咱們安安先娘，第二個幹娘……”

了李行簡的胳膊：“最後再爹。”

李行簡也跟著配合，誇張唉聲嘆氣：“有了朋友忘了丈夫，春娘你好狠的心。”

三人都笑了起來，氛圍快活。

祝無執靜靜坐著，目落在薛見春懷裏的稚兒上，眸和。

如果他和妤娘有孩子，也當是這般可模樣。

*

三月暮春，李行簡夫妻抱著安安回了同州祭祖。

當月底，夜雨綿綿，庭院水霧騰起。

拱垂殿燈火通明，祝無執坐于案前，執筆批閱奏章。

燭影幢幢，他眉心微蹙，面帶疲倦。

夜漸深，雨打檐瓦的聲音擾得人心煩。他略疲憊，放下朱筆，手了眉心。

皇城司指揮使忽然求見，祝無執讓人進來。

指揮使拱手，從懷裏拿出封信；“陛下，同州信。”

聽到同州兩個字，他心底生出幾分不祥的預。

王懷吉把信接過來，呈到他面前。

他拆開，每看一張紙，臉就難看一分。

待信全部看完，他臉徹底冷凝，方才那點朦朧的倦意散了一幹二淨。

他凝坐不，目死死釘在最後一張信紙上，周遭一片死寂。

案上燭火跳躍不定，影在他繃的臉龐上晃，明暗替。

窗外雨聲愈發急促，庭院花草被打得東倒西歪。

信上說，李家老宅除仆從外的所有主子，皆中毒亡。

下毒的，是薛見春。

而李行簡癱在榻上的父親，因吃得不多，中毒未即刻斃命。薛見春一腳踹裂屋門，沖進去劍刺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