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nbsp;nbsp; 第105章

◎落崖◎

天未破曉, 泛著青灰。

河岸畫舫停泊，在水中微。

祝無執被舫閣外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他按了按額角擡頭, 見曹頌掀簾而，衫沾著晨，臉蒼白，跪地垂首：“陛下, 屬下無能, 溫娘子……四更天被人劫走了。”

祝無執手指猛地一頓, 方才還混沌的腦子霎時清明, 他驀地擡頭, 目森冷：“說清楚！”

曹頌低聲道：“昨夜四更，溫娘子院外忽有異, 屬下命十人追去, 不多時便來了二十多個遼人。”

聲音平穩, 卻掩不住懊惱，“留守的只有六人, 對方人多, 且手利落。我等不敵，不慎被人鑽了空子，溫娘子被人劫走。”

遼人？祝無執臉霎時沉。

不用猜就知道，這事是沈為開幹的。

他萬分後悔昨夜酗酒，若非如此, 妤娘也不會出事。

沈為開是個什麽樣的瘋子，他最清楚不過。

一想到妤娘可能會遭遇什麽, 命難保, 祝無執心緒不穩, 眸中翻湧著戾氣。

他倏地站起：“即刻尋人。”

曹頌站起來拱手稱是，走路時額頭冒出冷汗，臉愈發蒼白。

祝無執這才注意到曹頌傷了，手腕和後背滲出星點跡。

怕是傷的不輕。

這事倒也不能全怪曹頌。

前幾日恢複記憶，他分派幾人查慈州員，故而安排在妤娘家外的暗衛不夠多。這是他的疏忽。

他道：“昨夜傷的不必行，你帶他們去別院診傷。”

曹頌愣了一下，愈發慚愧，覺得沒替主子保護好溫娘子，著實辜負了信任。

他拱手謝恩。

祝無執下船，對其他幾個屬下一一吩咐下去。

“秦武，你帶十人，持朕的令牌去慈州府衙，調全城衙役封鎖城門。凡出者，逐一盤查，重點看車馬、貨箱，若有遮掩嚴、不肯開驗的，先扣下再報。”

他頓了頓，補充道，“告訴知州，此事關乎重大，若走一人，朕就剝了他的。”

他看向旁另一屬下：“你帶五人，去附近的村鎮布控，凡有陌生人帶子落腳的客棧、農戶，即刻標記，切勿打草驚蛇。”

“剩下的人跟我走。”祝無執轉，步履急促卻穩，“沈為開想要回遼，定會避開大路，往西北方的太行山口走，那裏是通往遼境的近道。”

“還有，他為人謹慎，會留下眼線打探靜。你們行事時不必遮掩行蹤，讓他知道朕在追，但要暗中分出兩人，盯著那些打探消息的細作，順藤瓜，或許能找到他的藏。”

吩咐完畢，他翻上馬，如離弦之箭，帶著一隊人馬朝著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其他親衛也行起來。

*

山巒起伏，青翠連綿。

沈為開坐在院落外一棵大樹的橫枝上。玄衫的下擺垂在枝外，他一條屈起，半邊子在蔭涼裏，秀雅的面容有些冷。

他指尖轉著片剛摘下的樹葉，目落在院窗戶裏的子上，眉眼間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仿佛這林間的風，天上的，都與他一同靜看著院的人。

溫鶯靜靜坐在床邊，有從破窗灑進去，照著低垂的眼睫，長而，在眼下投出淺淺的影。

這一次，會如何選擇？

忽然，一陣翅膀撲棱的輕響自頭頂傳來。

他擡頭，正是他用來和心腹傳信的青鳥。

鳥兒落在他出的手臂上，上有個小竹管。他取下竹管，旋開管塞，出卷得實的信紙。

信上字跡淩，顯然是急之時寫就。

待看清信上容，沈為開著信的骨節發白。

遼軍，敗了。

兩日前，他剛到慈州的時候，燕雲十六州，盡數被周朝收複。

這意味著他之前做的事白費了。

沈為開不明白，老天為何偏生捉弄他。

他亦不明白，既生瑜何生亮，為什麽祝長庚比他出好，比他聰慧，也比他幸運。

沈為開定定看著信上的字，眸中神變幻，突然低低笑了起來，最後了癲狂的大笑，在寂靜的山林裏格外滲人。

片刻，他笑聲驟停，邊笑意未收，眼中一片死寂。

他把信紙撕了個碎，擡手抹去眼角的淚滴，目再次落到院子裏。

屋裏的子聽到了他的笑，正驚慌看向窗外。

沈為開歪了歪頭，絕的心緒重新升起一點希。

他或許還有一點能比得過祝長庚，他或許會還有活下去的理由。

只要溫鶯跟他走。

沈為開覺得，只要溫鶯選擇了他，就說明這世間還值得留，他也不是全然不幸。

他把當做最後的稻草。

沈為開躍下樹，迫不及待往屋子走去。

*

溫幸妤正思索怎麽找借口拖延時間，就聽到沈為開滲人的笑聲，頓不妙。

不安地來回踱步，他便推門進來了。

沈為開打量著人發白的臉，聲道：“姐姐考慮好了嗎？”

溫幸妤不敢說話，斟酌著，試探開口：“你說得生活我很心，但是…我放心不下我兒。”

沈為開笑容不變：“只是你養。”

“我不希我跟姐姐之間摻雜其他人，孩子也不行。”

溫幸妤沒想到他瘋到這種程度。

一時無言，額頭滲出汗水。

屋子陷沉寂，隨著時間流逝，沈為開眼底的一點點消散了。

溫幸妤攥擺，正再尋個借口，“我想……”

“你想騙我拖延時間。”沈為開打斷了。

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原本還有星點亮，現在唯餘死寂。

他角卻帶著笑，“阿鶯姐，你不選，那我便幫你選了。”

語調堪稱溫繾綣，溫幸妤卻覺得骨悚然。

一個激靈，踉蹌後退，沈為開步步近。

後背撞到糙冰冷的牆面，被迫停下。

他著瑩白的面龐，著滿含驚懼的眼睛，俯湊近，輕聲呢喃：

“既然時幫了我，那便幫到底罷。就當可憐可憐我，在黃泉路上給我作伴。”

“我的…好姐姐。”

溫幸妤驚恐萬狀，擡眸撞他黑沉古怪的目。

炎熱的夏日，卻遍生寒。

一把推開沈為開：“你，你瘋了嗎？為什麽突然要去死？”

沈為開笑了笑：“因為我從未被善待過，也從未被選擇過。”

老天不善待他，人也不善待他。

末了，他眼裏最悲天憫人、赤忱良善的溫鶯，也不選擇他。

不等溫幸妤說話，他往口中塞了一枚筋丸，而後不由分說，把人橫抱起來。

藥丸口即化，吐都吐不及，渾頃刻發。

掙不開懷抱，因恐懼而抖起來：“你冷靜點，有什麽好商量，也不一定非要走絕路。”

沈為開出了院子，抱著上馬，于林間策馬疾馳。

耳邊風聲呼嘯，葉片刮過臉頰，溫幸妤流著淚哀求：“我求你放了我罷，我還不想死。”

“你不是說我對有恩嗎？你怎麽能帶我去死。”

沈為開一言不發。

一路疾馳至懸崖邊，勒馬停下。

他把溫幸妤抱下來摟在懷裏，垂眸看著驚懼蒼白的臉，俯親了親的額頭。

“不要怕，我們黃泉路上作伴。”

懸崖近在咫尺，狂風怒卷。

溫幸妤徹底崩潰了，求生之下，哪怕手腳發，也又踢又打，扇了沈為開好幾個耳。

“瘋子，你個瘋子！”

“你想死你就自己去啊，拉我做什麽？！”

“豬狗不如的東西，誰欠你的你找誰算賬，你個懦夫，只會往子上下手！”

“……”

溫幸妤一句接一句怒罵，拼命掙紮，沈為開渾不在意，挾著一步步走向懸邊。

懸崖陡峭，霧氣彌漫，深不見底。

沈為開著懷中人的溫度，覺得死也是一樁好事。

活著什麽都得不到，死時得到也好。

“閉眼，別怕。”

他擁，縱一躍。

騰空襲來，人在恐懼至極的時候，是發不出聲音的。

溫幸妤絕閉上雙眼，心如死灰。

“妤娘！”

下一瞬，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自崖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