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令窈十分自得地站在那兒，著謝縱微的服侍。

浴房里的燭有些暗，他的眼睫垂著，在那張骨相清絕的臉龐上投下次第的影，眉眼雋秀，鼻骨高，施令窈看得有些出神。

人至中年，他在外表上沒有多大的變化，氣勢比之青年時又沉穩了許多，整個人像是一把被打磨得斂藏鋒的劍，旁人都會被他無形之中出的鋒芒嚇退，唯有真的到他時，才能到劍下綿長的嗡鳴。

今日上午在馬車里一閃而過的緒，重又浮現在心頭。

見抬起手，謝縱微輕輕按住那截細白的腕：“你過貓，洗干凈些才安心。”

施令窈子本就活潑，兩人心意相通之后在他面前更加自在，抬手潑他水花這種事做得多了，謝縱微下意識以為妻子又要捉弄自己。

沒聽到說話，謝縱微抬起眼，又仔仔細細地給洗過一道手，這才放開的手：“潑吧。”

語氣里含著笑意，又能聽出幾分顯而易見的縱容。

施令窈扯過一旁的巾子干凈手上淋漓的水珠，又牽起他，過那雙骨節修長的手。

“我才沒那麼無聊呢……”誰要在這時候嗞他水花了，原本想說些煽的話來著。

謝縱微看著暈著淡淡的面頰，想起二人重逢的時候，他騎在馬上，從那樣居高臨下的角度看去，瘦得讓人心驚，產下雙生子之后的虛弱與損傷仍未恢復，像是一截春柳，纖細易折，那日的風雨再大一些，就會被吹跑。

現在好一些了，他知道輕輕掐住面頰時，會有怎樣盈的。

不過半年而已，想起十年如一日的冷寂，再看著面前正板著臉給他手的人，謝縱微生出恍如隔世的。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施令窈將巾子搭在水盆旁，謝縱微順勢拉住的手，把人往懷里一帶，讓再度自己，“阿窈想給小貓起個什麼名兒？”

施令窈伏在他懷里，幽幽道：“謝縱微，你這會兒特別像是在轉移話題。”

的語氣比剛剛那只七八糟的貓喵喵的時候還要可很多很多倍，謝縱微莞爾，他其實很喜歡聽到直呼他的名字。

謝縱微。從舌間吐出的聲音，讓這個原本平凡的名字多了凡塵間的牽扯與羈絆。

他聽到的聲音繼續響起。

“我先前一直不讓自己去深思，這十年里除了耶娘、孩子，我還錯過了什麼。”施令窈把臉悶在他懷里，說話有些甕聲甕氣的，謝縱微想扶住的后頸讓抬起頭來，施令窈不肯，只低低道，“畢竟太心疼你，你會蹬鼻子上臉，我就要倒霉了。”

謝縱微為的蹬鼻子上臉論持不同意見，沒急著反駁，輕輕嗯了一聲：“然后呢？你剛剛在想什麼？”

“你一生中最意氣風發的年歲，別人都見過了，我卻看不到。”施令窈攥了他的襟，“很矛盾，我又應該激這十年，它改變了你。倘若當初我沒有出事……”

停頓了一下，覺到挨著的那軀有些僵，還是接著說了下去。

“倘若我沒有出事，我們仍貌合神離地做著夫妻，那樣的日子，我忍不了太久。”那日非要犟著出門去大慈恩寺后山看桃花，蓋因失與難過積攢得太多了，必須做些什麼，讓自己好過一些。

謝縱微輕輕了嚨，那里面艱一片，蔓延上讓他發哽的苦意。

他沉默著，施令窈抬起頭看他，有些不滿：“你就不想說些什麼？”

謝縱微垂下眼，有些彷徨：“我，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

老不正經這會兒又開始正經了？

施令窈放開他，哼聲道：“說如果我下決心要與你和離，你大驚失，夜不能寐，渾渾噩噩，聲淚俱下地來尋求我的原諒，許諾發誓要一輩子都對我好，若違此誓，便……”

雖是玩笑話，誓言這東西，好像也不能說得太嚴重。

猶豫間，謝縱微接過的話，一字一頓：“若違此誓，便讓我余下終生運蹇時乖，橫殃飛禍，為天地不容，所分離之痛。”

他的語氣很平靜，沒有過多緒的波，但誓言里無形流出的煞氣仍讓施令窈不自覺打了個寒。

“你那麼認真做什麼，今天是你生辰，不要說這些話。”施令窈反應過來，“你趕快呸呸呸三聲，那些神仙看在壽星公的面子上，不會把你剛剛的話聽進去的。”

謝縱微笑著看向，眸和：“我既說了，便不怕三清上神、各路仙長聽去。再者，他們每日不知要聽多信徒禱告許誓，或許還沒有那麼快聽到我許下的誓言。”

“不如這樣。”

施令窈懵懵地被他拉到前，有悉的甘冽香氣下，他在額頭上親了三下。

“好了。”謝縱微很滿意，“既然誓言與我們夫妻二人有關，那便勞煩月老替我們上呈天聽吧。”

施令窈默默一窘，要是月老沿著紅線看到他們在干什麼，又在說什麼，想必這位見多識廣的老神仙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話來。

明明是讓誓言不作數的事，偏偏被他演變了另一番滋味。

施令窈瞪他，謝縱微笑出了聲，端嚴若神的臉龐上難得出這樣暢快無拘的笑意，在有些昏暗的浴房更如撥開烏云，皎月初升。

幸好在施令窈快要把持不住之際，屏風外響起一陣細微的靜，伴隨著一聲有些刻意的咳嗽聲，施令窈醒過神來，一把推開已經湊到頸邊的謝縱微：“肯定是苑芳來了……長壽面得趁熱吃，走吧。”

謝縱微慢條斯理地直起，握住的手，說了聲好。

施令窈垂下眼，視線落在兩人握的手上。

短短幾步路而已，也要牽。

施令窈輕輕了，就被他更用力地裹住。

患得患失的臭病，又不會飛走。

繞過屏風，苑芳將紅木漆方盤上的長壽面和兩碟小菜放在桌面上，還不忘指了指羅漢床上擺著的兩件禮，笑著道：“兩位小郎君在安仁坊陪老爺夫人用過晚膳才回來，之后又在長亭院等了你們一會兒，明兒還要回太學念書，我便讓他們先回去了。這是他們給阿郎準備的生辰禮，待會兒可別忘了拆開看看。”

施令窈點了點頭，挽著苑芳的手語氣地說了幾句話，苑芳知識趣地出胳膊，替施令窈拉了拉上有些微的披帛，抿著笑轉出去了，還不忘輕手輕腳地幫們把門帶上。

苑芳的手藝很好，這碗長壽面看著清淡，卻有麥香與湯的香氣縈回傳來，面上臥著一個金燦燦的煎蛋，施令窈聞了聞，權威道：“這一定是用豬油煎的蛋！”

謝縱微把竹箸遞給：“嘗嘗？”

施令窈搖頭：“你吃。”把放在羅漢床上的兩件禮拿過來，笑瞇瞇道，“你吃長壽面，我幫你拆生辰禮，如何？”

謝縱微點頭，說好。

在拆開大寶小寶給他準備的禮之前，施令窈作一頓：“今年兩個孩子生辰，你給他們準備了什麼禮？”

聽著好奇的問話，謝縱微著竹箸的手一頓，想了想，還是坦誠道：“兩塊兒開過的玉牌，樣式都是一樣的。”

謝縱微不是怕麻煩的人，他對放在心上的人向來只有恨不得把的食住行樣樣都由他來照顧準備的份兒。施令窈皺了皺眉：“你也太敷衍了，大寶和小寶不同，喜歡的東西也不一樣，你倒好，送兩份禮只花一份心思。”

聽著絮絮叨叨地念，謝縱微態度十分良好地點頭認錯，表示自己之后再不會這樣了。

看著又低頭看著兩個孩子準備的禮，謝縱微低頭吃了一口面，沒有將昔日那些稱得上暗的心思大喇喇地坦白在面前。

獨不他的夢來便罷了，若是兩個孩子覺得生氣委屈，在天上看見了，會不會沖他夢中，質問他是怎麼當爹的？

帶著這點兒微妙的期冀，謝縱微年年給雙生子準備的都是一模一樣的禮。

只可惜，他的期冀每一年都會落空。

這種有些丟臉，說出來會被追著罵的事，還是別說了吧。

苑芳的手藝很好，這一碗長壽面分量也不多，只是圖個好意頭，謝縱微兩口便吃完了，不見的聲音，再抬起頭，見妻子面有些古怪，對著手里捧著的那張紙發呆。

均霆又給他送了一幅大字吧。

謝縱微習以為然：“均霆每年都會送我一張大字，等有空了我將他從前寫的那些字拿過來給你瞧瞧。”謝小寶的字跡向來豪放不羈，獨一派，紙上不乏幾滴墨點，有一年，謝縱微甚至在紙上聞到了燒的味道。

他拿過清茶漱了漱口，待確保口中沒有異味，這才起：“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施令窈沒說話，只是把紙往他的方向送了送，好讓他看得更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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