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那些大道理，也聽不懂這世間的玄妙，也許確實如程明簌所言，就像那些話本中，阻礙主角的配角一樣，囂張跋扈一輩子，最后會遭到報應，下場凄慘。

凍死在破廟中，就是的結局。

薛瑛沉默許久，輕聲道：“如果你是因為怕被牽連，才說起這些胡話，那我們和離吧，反正現在也沒人知道你是爹娘真正的孩子，我不能不管他們的，我哥哥一個人在西北，我要想辦法接他回家，我替你去死，就當是我占了你份的報應。”

抬起哭得滿臉淚痕的臉，倔強地道：“我會想辦法的，明日，我就拿銀子去為爹娘打點，讓人去懸崖下找我哥哥的尸，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說完，薛瑛用力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已經哭了幾日，眼睛腫得像核桃，從榻上爬起來想要下去寫和離書。

程明簌沒有說話，他神呆愣，心里好像被什麼重重敲了一下，嗡鳴聲久久縈繞。

是啊。

對薛瑛而言，這些人并非只是故事中的符號，而是有有、讓牽腸掛肚的至親，他的那些話，實在高高在上，冷酷無。

程明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意識到了眼前的生命作為人而非角的存在。

他自以為清醒，不過是在用“虛假”否定一切，這或許才是最深的自欺欺人和被控的證明。

《金剛經》里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信話本所言，便真了傀儡，忘記話本的存在，將邊的一切當做真實的生命，才能真的從劇里跳出來。

程明簌抬起頭，看向赤著腳伏在案前，正在低頭寫和離書的薛瑛。

那種置事外的淡漠與疏離，在這一刻如同水般褪去，他猛地站起，沖上前，一把奪過薛瑛手中的筆，扔了出去。

薛瑛被他這猝不及防的作嚇了一跳，“你……”

程明簌深深呼吸幾下，說：“你說得對。他們是你的親人，薛徵是你的兄長，侯爺和夫人是你的父母，他們的安危，對你而言，比什麼都重要。”

他頓了頓，仿佛在對自己過去的認知做一個徹底的切割，然后一字一句地說：“你，還有他們，對我而言，也是如此，薛瑛，我們一起想辦法，不要和離。”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護著妹妹，直到死。”……

風聲在耳邊尖嘯,不知道嗡鳴了多久才緩緩歸為平息。

再次恢復意識時，深骨髓的疼痛一下子席卷全，口如同被烙鐵燙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

薛徵全的骨頭像是散了架，無不痛,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里，是一間簡陋卻干凈的茅草屋頂,幾縷昏黃的從隙中進來。

“醒了,醒了！”

有人影從不遠奔了過來,伏在床邊，薛徵聽不清對方說的話，他耳邊一直有沉悶的耳鳴聲,好似溺水時,水流倒灌進耳朵里的聲音,長久不絕。

他渾都不了只有指頭可以勉強抬起一些,慢慢地,薛徵才看清了眼前的畫面,也聽到了說話聲。

兩張飽經風霜、滿是皺紋的臉湊了過來，目關切地看著他。

“薛將軍,您可算醒了！”

薛徵想開口，嚨卻干生疼,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老婦人連忙端來一碗溫熱的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幾口,清涼的水滋潤了嚨，也讓他混沌的意識清晰了一些。

“你們認識我……”

薛徵聲音沙啞，開口猶如刀割。

“認識。”老婦人連連點頭,“當初雁州被攻占，是將軍率兵馬趕走犬戎人，我們曾在城門下遠遠見過將軍一面，將軍氣宇軒昂，讓人見之難忘，十日前，老婦在山腳下漿洗時看到重傷的將軍，我家老頭子過來將您背回來的。”

老婦人說完，神好像有些糾結，與一旁的丈夫對視一眼，老翁搖搖頭，便也沒有繼續往下說。

西北駐軍統帥薛明羽，如今是勾結外敵的叛國賊，這消息早就傳遍了大江南北。

二人不敢將這樣的消息告訴好不容易從鬼門關逃回來的薛徵，怕他一聽，怒從心起，傷勢更重。

只是他們不說，薛徵也能想到，他圍剿跌落懸崖，姚敬回去復命，一定會顛倒黑白，將勾結外敵的罪名安在他頭上。

萬丈深淵摔下，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死無對證，姚敬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二位不必瞞著我，如今外頭，究竟是怎樣的形？”

老婦人猶豫片刻，嘆了聲氣，說道：“外頭都在傳，說將軍您勾結犬戎，出賣邊關布防，致使駐軍三萬銳葬燕嶺。”

薛徵神凝重，靜靜聽著，咳了兩聲，“既如此，二位又為何救我？”

他說話的時候嗓子如同被車碾過，心肺連著，一開口，渾都在疼，嚨里泛出腥味。

“當初雁州被占，城中糧草不夠，將軍省出自己的干糧送給百姓，我們都是親眼瞧見的，先前，守城的員貪生怕死，丟下一城中百姓逃跑，是將軍帶人力挽狂瀾，才沒讓雁州也遭屠戮之苦，外面的那些傳言，不足以讓我們信服。”

這些天，一直有人在外搜尋薛徵的蹤跡，姚敬等人雖親眼見他摔下懸崖，但仍舊心存憂慮，每日都有人徘徊在山底，挨家挨戶地搜，兩日前他們來過一趟，老翁將薛徵藏在為自己準備的棺材里才躲過一劫。

聽到他們的話，薛徵沉默良久，啞著聲音開口，“多謝。”

“哪里哪里，我們先前還擔心將軍的傷勢，從撈起你那天算，到如今都快半個月了。”老漢說道：“將軍一直高燒不退，*背后的傷口爛了好大一塊，這山上有些草藥，可以止清瘡，不然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們撿到薛徵的時候，他已經摔下來有一日，重傷昏迷，遠的石頭上有兩只禿鷲來回盤旋，就等著他一咽氣沖上來分食尸，他后背也爬滿了蠅蟲，在傷口的腐上，薛徵奄奄一息，老婦人發現他的時候還以為他已經死了。

薛徵聽完，抬手，下意識了口，什麼都沒到，他的臉霎時，作有些慌。

老婦人見狀，跑出去，又拿著一回來，“將軍，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的掌心放著一個已經爛掉的平安符，泡了水，完全看不出來是個什麼東西，只能約辨出符文的痕跡，另有一塊碎掉的玉，寶劍從中間斷兩截，勉勉強強才可以拼出來。

薛徵心口一滯，手接過，“謝謝。”

重傷摔落的瞬間，薛徵也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他被水流沖上岸，趴在地上的時候，還有一點意識，只是無能為力，只能等著上的一點點流干，而后走向死亡。

意識不清的時候，薛徵做了好些夢，夢到時。

小的時候，侯府還沒有現在這般輝煌，先帝還在世，現在的皇帝也只是郡王，而侯夫人只是個并不寵，沒有自己的府邸，也沒有池邑的公主，嫁給了同樣沒有爵位，在朝中并不出眾的武寧侯。

七歲時，父親牽涉進黨爭，薛徵那時正住在書院里讀書，母親大著肚子躲在永興寺中待產，哪里想到仇人一路追殺至寺中，萬幸的是，母親平安誕子，沒多久，武寧侯也從獄中釋放回家。

薛徵回到家中時，父親牽著他，指著搖籃里的妹妹，對他說，“你妹妹險些一生下來就被殺死，吃了許多苦，你要記住，為哥哥，以后要保護一輩子，直到死。”

薛徵重重點頭，“兒子記住了。”

母親躺在床上，笑著招了招手，“阿徵，你妹妹還沒有名字，你是哥哥，你給取個名字好不好？”

薛徵趴在搖籃邊，出手，襁褓里的薛瑛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他一指頭，就像是到什麼新玩一樣，不肯放開。

薛徵看著笑，一妹妹乎乎的臉蛋。

七歲的薛徵已經開蒙，識字讀書，他自小便聰慧，他想了想，說：“就‘瑛’吧。”

古文中，瑛為玉，世間僅有。

妹妹的出生是上蒼的恩賜，玉就是要被供著的，華璀璨，永遠耀眼奪目。

薛徵牽著學會走路，握著的手教學會認字，背著走遍京城，爬上過城樓，薛瑛拿起筆，會寫的第一個字就是“徵”，而后才是自己的名字。

他考中了會比誰都高興，也會流著淚心疼他這些年苦讀，薛徵以前還在朝中做文臣的時候，有一年冬，夜里下職回來，都會看到堂屋前的門檻上坐著個纖瘦的影，撐著頭，等得困了，腦袋一點一點，等薛徵走近，立刻抬起頭，笑著給他遞上熱乎乎的烤芋頭。

每一次出征，薛徵只能夜半走，他不忍留在家中看到妹妹的眼淚，在邊關九死一生，想到還有家人在等他回來，他便能咬咬牙撐下去。

他心里清楚，如果他死了，薛瑛一定會難過不已，侯府也會遭難，爹娘不在，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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