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須小事，韓子琛當然不至于去拂的意思。

當下，兩人一起去了后院的馬廄。

小桃花在那邊吃草，那是專門為它打來的紫苜蓿，曬得噴香，還有切開的林檎果子，飽滿多，它顯然是歡喜的，吃得頭也不抬，只在傅棠梨抱住它的時候，用大腦袋蹭了蹭的手，噴了兩下鼻子，表示和打招呼了。

這兩天，它住得好，吃得香，仿佛更神了些，尾流，皮的更加明艷了，如同撲了一層的胭脂，漂亮得像是從畫里跑出來的。

連韓子琛也嘖嘖稱奇，繞著小桃花轉了兩圈：“好吧，若說這個，我確實比不上淮王，這等稀世好馬，莫說見，我連聽都未曾聽過，難為他能為你弄來。”他拍了拍馬背，“你帶著它回長安，別說閨中小娘子，便是那些見過大世面的世家郎君，也一準要羨慕你。”

傅棠梨卻搖了搖頭，松開了小桃花，退后兩步：“不，我不帶它走。”

韓子琛挑了挑眉，訝然道：“怎麼，這匹馬不是淮王送你的嗎？”

“是。”傅棠梨淡淡地道，“但是我不配，還給他吧。”

說完這句話，干凈利落地轉離去了，再也沒有任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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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子琛與傅棠梨從庭州啟程，先回到渭州。

傅棠梨沒有多做停留，隔了半日，便返回長安。除了黛螺和胭脂，傅家的那些奴仆只知道娘子前些日子病倒了，在屋中靜養許久，如今好不容易痊愈，他們皆是慶幸，未曾置疑。

韓子琛命霍青山一路護送。

因傅方緒屢屢催促，傅棠梨也不好在明面上懈怠，回去的行程湊了許多，車馬日夜不停。

然則，了秋，雨水多了起來，撲簌簌地打了山川林野，道也變得泥濘不堪，馬蹄踏其中，便跑不得快，恰似人心，黏黏糊糊不思歸。

如此，至八月初，終于到了咸境。

東宮派遣侍衛來接，領頭的依舊是上回那個齊乘風，他見了傅棠梨，十分恭敬：“傅娘子可算回來了，吾等奉皇后旨意，往渭州迎回娘子，幸而娘子已歸，免去吾等跋涉之苦。”

傅棠梨心中打了個突，面上卻淡定：“我不過返鄉探親，并非要事，不知是何緣故，如此興師眾來接我，這倒我惶恐了。”

齊乘風連稱不敢，但提及緣由，又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傅棠梨疑竇愈濃。

霍青山隨東宮侍衛一并陪著傅棠梨進了長安城。

接連下了幾場雨，道邊的楊柳都沾滿了水，漉漉的，重樓疊著高閣，天街籠罩雨幕，至遠，朱瓦高陳，飛檐斜挑，便如同脂抹開，濃到極便轉淡了，京都煙華，自與北地不同。

傅棠梨回到府中，下了馬車，才踏大門，傅之賀便迎了上來，一臉喜氣洋洋：“雀娘一路辛苦了，去了這麼許久，實在父親牽掛不已，這不是，天天盼著你回來。”

雖則傅之賀格外親昵，但傅棠梨許久未聞“雀娘”一稱，驟然又聽人提及，只覺得刺耳，面淡淡的，回了一禮：“有勞父親惦記了。”

傅之賀還想再說兩句，大管家傅全匆匆過來：“二娘子回來了，老太爺吩咐過了，您一到家就去見他，二娘子請隨我來。”

傅棠梨不再理會父親，按捺下心中的不安，隨傅全去了書房。

書房中依舊點著龍腦香，煙氣裊裊，案上松墨未干，書香氣極濃烈，但因著秋雨連天，天暗淡，傅方緒端坐上首，面容仿佛藏在影里，嚴肅而沉郁。

“我接連寫了三封信，催你回京，緣何遲遲不

歸？”甫一見面，傅方緒便沉聲發話，頗有問責之意。

傅棠梨雙手籠在袖中，姿直，面容端莊，有條不紊地應道：“兩年未回渭州，不慣當地水土，病了一陣子，回來的路上偏逢著雨天，道路難行，拖沓些須行程，如今，也未算晚，祖父緣何焦慮？”

傅方緒揮了揮手，傅全退了出去，地帶上門。

“你與太子的婚期提前了，改在今年孟春十二日，你若再不回，婚期都要耽誤了。”傅方緒口中說著婚慶之事，面上卻沒有什麼歡喜之，反而更加凝重。

傅棠梨籠在袖中的雙手地絞在了一起，饒是生沉穩，也被這個消息殺了個措手不及，一顆心突突地沉到了底，但仍能保持著冷靜的語氣：“出了什麼事？”

“太子納工部林尚書的次為承徽，上月已禮，當日事發突然，我知不妙，立即寫信命你回京，豈料終究遲了一步，讓林家搶了先機。”連傅方緒這種自詡儒雅稟禮的人，都忍不住罵了兩句，“林家真是急了眼，面子和名聲都不顧了，滿門都是下作東西。”

端午時節，林婉卿與伴同往金水河上觀看龍舟，不慎失足，跌落河中。太子趙元嘉剛從鄭州歸，恰恰路過，水而救之。

彼時，諸多王公貴族并世家命婦皆在，林婉卿羅裳盡，被太子從水中抱起，眾目睽睽之下，觀者無數，皆嘩然。林婉卿由是大愧，回府后投環自縊，未，又要絞了頭發，往普度寺出家為尼，鬧得不可開。

林貴妃聞訊，哭哭啼啼，至圣駕前長跪不起，苦苦哀求。元延帝終不忍拂妃之意，遂下旨，命太子納了林婉卿，給了個不上不下的名分，東宮承徽。

太子大婚前，出了這等不明不白的事，元延帝也覺面上無，為安傅氏，封賞了傅之賀一個開國縣侯，食邑千戶。無怪乎傅之賀喜不自勝，儼然比林家人還要得意幾分。

沈皇后十分惱怒，深恐太子陷林承徽的溫鄉中不可自拔，急于讓傅家二娘子盡早主東宮，以制林氏，遂授意司天臺的中正向元延帝奏曰，星象變換，黃道偏移，今歲孟春十二日為百年難得一遇的吉日，遠勝來年元月，宜早為太子完婚。元延帝順水推舟，允了。

這一場近乎荒謬的鬧劇，直聽得傅棠梨目瞪口呆，旁的不說，這婚期驟然提前，簡直是晴天霹靂，震得頭皮發麻兼手腳發涼，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心。

傅方緒屢屢催促傅棠梨而不得歸期，甚是不悅，此時再提起，猶有不甘：“林承徽肖其姑母，貌順，而狐也，來日必為你勁敵，當初原是小覷了，你當引以為戒，日后不可再掉以輕心，好在三個月后你與太子就要完婚，希能如你所言，未算晚，盡快把太子籠絡回來。”

傅棠梨的張了張，對于祖父的這番話，實在是無以應答，干脆噤口不言。

傅方緒站起來，負著手，來回踱步：“接下去的日子，你哪兒都別去了，禮部和宗正寺的人過來了幾趟，大婚提前，不容有半點差池，你安心在家待嫁即可，旁的事，統統不必理會。”

他看了傅棠梨一眼，有意無意地道，“對了，你手里那半座銀礦眼下是何形，此次前去渭州，可安排妥當了？我讓你母親加到嫁妝單子中去了。”

傅棠梨收斂心神，垂下眼簾，平靜地道：“這個，還是從單子中移出去吧，正要向祖父稟明一聲，我回渭州后，和韓家的幾位長輩商議了一下，為了西寧伯府百年計，已經把銀礦完完整整地還給大表兄了。”

“你說什麼？”傅方緒驟聞此話，頗有猝不及防之，總算他城府深沉，沒有出氣急敗壞的神，而是停住了步子，用鷹隼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傅棠梨，“此等大事，你怎敢擅自做主？你可知那半座銀礦價值幾何？憑白無故的，如何就還韓家了？”

傅棠梨神從容，不見得一點波：“祖父這話我聽不明白，銀礦本來就是韓家的，外祖母疼我，愿意給我，那便是我的，我若做不得主，莫非要父親或者祖父才能做主嗎？”

傅方緒一向很欣賞這個孫，如同欣賞他署里能干的下屬，聰慧，聽話，鋒芒斂，按他的心意一步一步朝前走，眼看就要走到最要的關卡了，如今卻突然出掌控，這委實令他大意外。

他點了點頭，冷笑了起來，“雀娘，你真是個好孩子，是不是覺得馬上就要嫁給太子了，份貴重起來了，祖父和傅家都不在你眼里了？你莫要得意忘形，后若沒有傅家，你能走多遠？我只怕你連東宮的門檻都邁不過去！”

傅棠梨抬起眼，目清澈，微微地笑了笑：“骨至親，祖父若肯疼我，我激不盡，祖父若不愿，也無妨，渭州還有西寧伯府，大表兄與我手足深，未嘗不能為我撐腰，至于能走多遠，且看我的造化吧。”

傅方緒臉鐵青：“放肆！”

“祖父消消氣。”傅棠梨不疾不徐，聲道，“容我提醒祖父一句，我要嫁的可不是尋常人家，若一味弱，只一個林氏便足以讓我死無葬之地，更何況將來或有后宮佳麗三千，又豈是好相與的？我這會兒主意大，祖父很該替我歡喜才是，怎麼反倒惱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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